三十六、死亡

巨大的力量袭来，狠狠地击在他的背上。彻骨的疼痛令他吃痛地大喊出来，却也让他更紧地抱住了怀中的身体。骨头断裂的声音格外清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但他始终没有松开手。

“温林叶，快放手！”他听到她焦急的声音，还感觉她在怀中地挣扎。他的手一不小心地微微松了一下，又马上环紧了。别挣了，你会碎的。他不敢松手，在坠落的那一刻，又护在了她的身下。

轰地一声，周围一阵地动山摇地震动，然后一切都平静了。

都过去了吗？

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声，如潮水般汹涌。嘴巴里不断地涌出鲜血，身下也一片难受的泥泞。血从他的背后流出来，浸透了衣服，染进了地面。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

他怎么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意识有些模糊了。眼前有东西在晃动，他眨了眨眼睛，一株金色的稻穗垂在眼前，随风轻轻摆动。他跌在稻田里吗？一缕飞絮晃过他的眼前，他想伸手去抓住它。可它飞快地飘到了天上，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到他追不到它的地方。他记起小时候最喜欢追着它们一路兴奋地狂奔。

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告诉他，他出生在稻田里，正是稻谷收割的时间。当接生婆抱起他的时候，周围响起了欢呼的声音。老人们说他的出生带来了村子的丰收，那一年他们的稻谷堆满了粮仓。

“温林叶、温林叶……”

谁，是谁在叫他？轻柔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耳朵里的轰鸣声阻断了。他听得不清楚，拼命地眨着眼睛，焦距着模糊的视线，隐约有一个人影。是你吗？母亲，美丽操劳的面孔上总是挂着温柔又坚强的笑，让他心疼。

终于，视线中的人影清晰了起来。绝美的五官，苍白的脸颊，乌黑的长发……“温林叶，你为什么……”柔和得如水的声音夹杂痛楚，倒映着他狼狈的模样的双眼充满深深的哀伤。

不是母亲，是师姐肖雨儿。他的母亲在很多年前就死了。一伙土匪冲进了村子，烧杀抢掠。大火烧毁家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土匪嚣张的笑声还回荡在耳边。母亲为了保护年幼的他，被一把大刀穿透了身子。

那个血色的清晨，他醒了，身旁躺着母亲冰冷的尸体。曾经美丽的村子变成了废墟，到处飘散着血的味道。土匪们洗劫了整个村子，杀光了村民离开了。土匪们也许也以为他死了，那道狰狞的刀口划开了他的背部。

可他活了下来，连同他母亲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你不该这么做。”身旁又传来肖雨儿温柔又焦急的声音。不该吗？当年他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在面对凶残的土匪时无力保护母亲。现在他是一个强大的降妖人，可对于鬼仙，他依然还是当年那个五岁的孩子。

他恨自己的无力，但绝对不会后悔这么做。

他的母亲还曾对他说，人就像稻谷一样，是有根的，从哪里来，就该回到哪里去。温林叶，你是属于村子，属于这片稻田的，无论你将来去到多远的地方，别忘了要回家，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母亲是神，他离开了那么多年，终于还是回到了稻田。

一阵猛烈地抽搐袭向他的全身。疼痛越来越剧烈，黑暗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努力地抵抗着眼前不断传来的昏黑，视线却模糊一片，他连她的脸都看不清了。

“温林叶，你坚持下去……”肖雨儿查看着温林叶的伤势，可他伤得实在太重了，即使天雷里再好的医生也无力回天。他用整个身体护住了她，抵挡了鬼仙全部的仙力，她因此一点也没有伤着。

肖雨儿握住了温林叶抽搐的手，那只手因为疼痛而用力到发白。她感觉到了他手心的微凉，可她发冷的手同样不能把它捂暖。她的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额头，温柔地拭去他额上疼痛的汗珠。

她知道他很痛很难受，可不能替他分担半分。对不起，温林叶，我该怎么做？她望着他，眼中盛满痛苦。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温林叶，摘掉了眼镜后的面容更加清秀，透着几分纯粹，毫不做作。她知道他从来不是降妖人口中那个没有情感的动物。他黑色透彻的眼睛中有着比任何人都浓烈的情感。

她难过得无以复加，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温林叶，我在这里，别怕。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了。”眼泪早已不由自主地落下，滴在他疼痛而紧绷的脸上，“别怕，我在这里，别怕……”

渐渐地，温林叶紧绷的脸平静了下来，眼中的光芒在一点点地消失。最后，他的手无力地从她的手中滑落了。“对不起，温林叶。”肖雨儿心痛如刀绞，低下头，轻轻地在他苍白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谢谢你……”哽噎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可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夜色开始变淡，远处出现了第一缕破晓的晨光。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就要到来。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颗星星，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久久不愿离去，好似一粒晶莹的眼泪。

鬼仙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的身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肖雨儿说：“他的亡魂去了阴间，救了你一命。”

“他不该为我而死，太不值得。他不该死，一点儿也不该……”肖雨儿轻声说道，把那只垂落在地上的手轻轻地放到了温林叶的身侧，随后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悲伤，缓缓地站起了身。她站起来的时候有些摇晃，腹部的伤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整条衣裙。

她很快淡定地转向了鬼仙，平静地说道：“是不是鬼仙拥有最强大的仙力，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在说什么？”鬼仙冷冷地望着肖雨儿。

“鬼仙可以把所有不愿离开凡间的亡魂带回阴间，还可以随意杀人！”肖雨儿说，平静的双眼眼神锐利。

“肖雨儿，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我们今天到此为止，你也该适可而止。”鬼仙警告道，看了一眼蒙蒙发亮的天，似乎打算准备离开。

肖雨儿沉默地看着鬼仙，忽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的视线越过了鬼仙，停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稻田旁，那里站着一个人。英俊的面容，桀骜的眉眼，除了他微喘着气息，神色有些慌张焦急，与平日不同。

只是，在他看到她的那一刻，也在她望向他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慌张焦急转成了释怀之后的笑，和从容不迫的坚定。她什么时候见过李太远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他总是一贯地强大好胜，一旦决定了，不会放弃，也不回头，而他的选择总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一股恐惧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全身：“师兄，你怎么回来了？你快跑，快离开这里！”鬼仙还在这里，他竟然回来了？她一个闪身，飞快地去到李太远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