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

宝马X5的车灯和前保险杠在第二天上午送到，王远午饭后就修好了。付菡还要像昨天一样，早早来取车，等他下班。王远不想让她来，如果一定要来，就得穿得素一点，不能露那么多肉。

“为什么？”付菡在电话里故意挑衅。

“你又不是福利，咱家东西白给人家瞅啊？”

付菡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爽快地答应了。

王远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随便一句话，付菡就打车几百公里回来让他请吃烧烤，他只想跟一个漂亮姑娘亲亲热热拍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给张欣看，结果却跟这个漂亮姑娘车震了半宿，还听了个故事，得知自己还被人暗恋过，也知道了付菡这么对他是有原因的。这么一来，付菡在他心里就变了一个人。

付菡又带着冷饮来，穿了一条有洞的紧身牛仔裤，一件大领子的宽松T恤，头发光滑地梳在脑后，扎成马尾，墨镜别在头上，规规矩矩地站到王远跟前让他看，“素不？像不像高中生？”她笑着，脸微微上扬，挑着眉毛等他说话。

王远握着她的手，然后接过她手里的塑料带，下巴擦着她头顶的发，低声说：“像我媳妇儿。”

“是吗？哪像？”付菡倒进他怀里，旁若无人。

工友们早上起哄，被王远呛回去了，现在看见付菡这样，就更不说什么了。付菡也不愿意坐在角落等王远下班，绕在左右，看他干活。他身上好像有鱼钩，挂住了付菡。

下班后付菡要求去王远家。因为昨天烧烤的时候聊到了他家，她觉得好，执意要去看看，王远拗不过，开车把她带回了家。

*

过了昨天那经过的那座桥，直走，驶上工地的土路，穿过自卸车荡起的尘土，车子开始起伏颠簸，付菡坐在车上晃晃悠悠地看着车外的景物。过了工地，村路变窄，路两边尽是拆迁之后留下的瓦砾堆。再往前一段，路两边才呈现出对称排列的平房，路左边有条水沟，沟上搭着一座座预制板拼成的石桥，一座桥上，一个打赤膊着短裤的胖男人在往沟里倒泔水，看了一眼他们的车。十几米外的另一座桥上，一站一卧两只白色宠物狗，瞪着大眼仰望他们的车经过，一只狗漫不经心地朝天叫了几声。再往前几米的石桥上有四个中年人，三男一女，都很黑，穿着既旧又不入时的衣服，他们对面的胡同口坐着一个干瘦的老人，翘着二郎腿，指尖夹着烟，正在说话，王远冲那四个人笑了笑，又往前开出三十米左右，王远把停在一座宽大厚实的水泥桥前，下车去柳树后拿钥匙开门。

“钥匙和锁头离这么近安全吗？”付菡觉得不可思议。

“农村都这样，锁门防君子不防小人，想偷也防不住。”王远左拐上桥，顺着院中间的水泥路向上，把车停在了房门口。

付菡下车就踩到了路边的花丛，内疚的叫了一声。

“咋了？”王远绕过来。

“我把花踩死了。”她蹲下，摸被她踩扁的花茎枝叶。

“没事儿，这花叫死不了，明天就支楞起来了，不耽误开花。”王远握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

“看着像多肉。就叫死不了啊？”付菡站起来了，小心地从花边经过。

“正经名叫太阳花，我们这么叫，怎么折腾都不死，就是死不了呗。”

“太阳花不是那个大的，黄的吗？”

“那个也叫。一般叫向日葵，我们叫转心莲，就是那个高的，再有十来天就开了。”她被王远牵着走上车子的左上首，水泥路边的一条石头铺的小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砌成花洞的红砖墙边上有几株高过玉米的绿色植物，叶子硕大，顶上分出几个枝杈，每个枝杈的顶端都有一个绿色的头，小的核桃大，大的有拳头大。她透过高高的向日葵，看到漫山坡的玉米，一片墨绿色，南边天空停着两团将要燃尽的火烧云，下层烟灰色，顶层暗红色，付菡忽然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云彩顶上。云下的镇子小小的，楼群矮矮的，就像是儿童乐园里的积木乐园。

“这是什么？”付菡扫了一眼小路边的红顶柴棚，里面码着柴禾，回身指着柴棚对面，挨着水泥路的一排高树枝编成的架子，上头爬满了藤蔓，两三米高，像一面巨大的绿屏风。

“苦瓜。”王远牵着她走回去，从藤蔓里扯出一个翠绿的苦瓜给她看。藤蔓间点缀着黄色的小花，有一股清甜的幽香。

顺着水泥路往下走，付菡在路两边的菜园里看到了多种经常吃的蔬菜，知道了它们原始的样子，在大门边的车库里，看到了王远正在组装的车，已经能看出车的大体轮廓了，车库里的汽油味让付菡舒服，忍不住吻了王远。出了车库又顺路走上了水泥路，她这时才看见，王远家的房子是平顶，侧面看像快长方形的大石头。

“这是什么？”门廊下、挨着菜园的地方有一个麻将桌那么大的水池，池里有水，水上漂着一个白钢的小盆，水池边立着一个铁的东西，中间有空腔，像火炬，又像高脚的茶壶，前边有一只朝下的嘴，后面有一条向下弯的铁把手。

“洋井。”王远说着弯腰拿水池里的白钢盆舀了两盆水，另一只手同时上下压那条铁把手，空腔里发出滞涩的“吱嘎”声，压了七八下，前面的嘴里汩汩地喷出了清水。付菡惊叫了一声，王远接了一把水撩到她身上，她又惊叫了一声。

门口是一块二三十平米的平地，水泥地面上有纵向的几道裂纹，对面是柴棚，下面是正对大门口的水泥路，上面，有一个葡萄架，肥大的墨绿色叶子遮挡着还是翠绿色的小葡萄串，葡萄架底下，有一张石桌，四只石凳。

“在这吃烧烤也好。”付菡摸摸石桌，仰头看葡萄架。

“就认吃哈？”王远走到她身后，付菡转身吻他。

“让人看见。”王远笑着躲开。付菡笑着转过身，葡萄架再往西一二十米，规律地栽着几十株果树，七八颗矮树上结着一粒粒泛黄的果子。果树是疆界，果树外面就是山了，整齐的松林，松针黑绿黑绿的，衬着这时的天光，林中已经幽暗。

“你进屋吧，我下去接我妈。”付菡看着王远在窗台上拿出钥匙开门，快步走出了院子。付菡站在屋门口，客厅宽敞明亮，不新不漂亮，家具也不多，但干净。她没进屋，在窗口看里屋，两个房间整体感觉跟客厅差不多，西屋有电脑，应该是王远住的。

曹宏宇打来电话，他们回来了，张罗一起聚会，付菡说今天有事，拒绝了。

在村路上找到了王远，他从一个女人手里接过三轮车，车上装的什么看不清，只看到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