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离别

老医生每次进来时，卫奇总是紧张地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好消息，但这个猫人医生从未放松过紧皱的眉头。接下来的决定让卫奇无比失望，他们把花狸接回了蓝晶在后巷街的家里，这样便于她照顾。

卫奇总趁卫建民回家时也赶回去一起吃个饭，便又匆忙回到后巷街。花狸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来的时候也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用眼睛搜寻着卫奇的身影，当他看过来时，就对他笑笑，似乎反倒在安慰他。卫奇在花狸睡着时盯着她的脸庞看，心中有一种越来越深的恐惧，他害怕失去她，当他满怀期望能过一个温暖幸福的新年时，这个幸福却离他越来越远。他盯着花狸的脸庞，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在心底暗暗祈祷让她顺利度过这个难关，即使让他付出更大的代价也心甘情愿。不管是谁进来和他说话，他只坐在花狸床前一动不动，像没听到似的，大家不仅担心花狸的伤势，也开始担心卫奇。

他听到门响，黄媛媛来了，说外面下雪了。他转头望向窗外，才发现一片片的花雪漫天洒落，这是他认识花狸以来的第一场雪，他只想花狸快点醒来，带她看雪花飘舞，一起打雪仗，给她拍照。

黄媛媛说卫建民打电话让他俩一起回去一趟，要商量事情。卫奇虽不想离开花狸，可他知道自己这几天的表现一定引起了父亲的注意，如果不回去，只能加重他的猜疑。蓝晶也劝卫奇不要总在这里，她会照顾好花狸。

卫奇刚穿上外套，恰巧花狸醒了，轻轻叫了他一声。他走过去笑着看她，握紧她的手，有点凉，这几天她的手一直凉凉的，暖都暖不过来。

“外面下雪了。”卫奇说。

花狸把脸转向窗口：“真美。”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滑雪。”

“我肯定滑的比你好。”花狸俏皮地笑了一下。

卫奇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嘴唇，不由得一阵心疼，却又笑着说：“那可不一定，到时候咱们比赛。”

他想起来夏天之前，他们总是一起比赛这个比赛那个，充满了活力和快乐，花狸也在那段时间学会了很多外世的东西，可现在，她连说话都感到吃力。卫奇捂着她的手，想给她更多的温暖和信心。

“我想吃蛋糕。”花狸轻轻说。

卫奇很吃惊，花狸是不喜欢吃甜食的，几乎所有猫人都不喜欢吃甜食，这会儿怎么想起吃蛋糕了。

“好的，我去买。”卫奇把花狸的手放进被子盖好，站了起来，黄媛媛一直在门口看着，眼睛红红的。

走出单元大门，却碰上了飞飞，他看了卫奇一眼，想说什么又犹豫了，索性只点了点头便进去了。卫奇的脚步很快，黄媛媛不时地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哥，你要先跟我回家，舅舅等着呢。”

“你自己回去吧，就说，我和张云龙补习功课。”

“鬼才信！舅舅已经问了我好几次你都在忙啥，他担心的很，也有点起疑了，你别为难我了，就回去见见他吧。”

卫奇停住脚，叹了口气说：“快去快回。”

进了门，门口鞋柜里放着他的拖鞋，贝贝摇着尾巴在腿边蹭来蹭去以示亲热，一切都是熟悉的，卫奇感觉好久都没有来姑姑家了。屋里很暖和，卫建民和黄晟在客厅喝茶。

卫奇用手语和姑姑姑父打了招呼，没有坐，只站在那里。

卫讴歌拉着他坐到自己旁边：“奇奇瘦了，学习太累了吧。”

卫奇笑笑，瞥见卫建民冷冷地朝自己打量过来。

卫讴歌说：“过年了，也该放松放松，姑姑给你多做点好吃的补补。”

黄晟给卫奇倒了一杯茶递过来：“今天你爸难得清闲，中午咱们好好做几个菜，让卫奇多吃点。”

“老黄真偏心。”黄媛媛噘着嘴说。

黄晟笑**地说：“媛媛也多吃点，贝贝也多吃点，哈哈。”

大狗识趣地哈着气过来对黄晟献殷勤。

卫讴歌说：“瞧，它比你们懂事，你们一句感恩的话也不会说。”

他们闲聊着，卫奇却没有心思听，黄媛媛说有事情要商量，可他们似乎都没有什么事要对他说。他一会儿摸摸贝贝的头，一会儿看看窗外，又拿着电视遥控器换了几个台，露出少有的焦躁。终于站了起来，用手语说他不在家吃饭，有几个朋友在等他。

黄晟挽留卫奇吃了饭再走，卫讴歌在厨房听见，也出来说做了好多菜呢，让卫奇等着开饭。

“走吧，他到现在连羽绒服都没脱，就没打算留下来。”卫建民说。

卫奇假装开心地打着手语，让他们放心自己。

“有什么事多和云龙商量，或者，和我说也行。”卫建民坐着没动，却又朝卫奇说了一句。

黄媛媛嚷嚷着：“大人们，跟你们实在没啥聊的，我也不陪你们了，去蹭我哥的饭喽。”赶忙换了鞋追出来。

两人走在飘雪的街上，路上的雪很快被行人踩化了，植物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白，第一场雪下的不大，估计太阳一出来就融了。在蛋糕店，卫奇认真地挑选了几块打包，和黄媛媛回到后巷街。

卫奇的脚步越来越快，黄媛媛紧走几步，拉着他的胳膊：“你慢点走不行吗？”

想到花狸主动提出来吃东西，这应该是好转的迹象，卫奇似乎看到了希望，仍旧快步走着，黄媛媛张开双臂挡在他的前面。

“舅舅说你家里的猫丢了，如果花狸真的丢了，你怎么办？”

“卫奇怔在原地，刚才看到的那一丝希望倏地一下抽离的无影无踪，他忽然想起来今天黄媛媛把他叫回家说有事情商量，可他们似乎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对他说。他的心里开始恐惧，紧紧攥着手里装蛋糕的纸袋。

“发生什么了？”

黄媛媛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

“为什么问起这个？”

黄媛媛很为难的样子。

卫奇撂下她，直接朝蓝晶家走去。

黄媛媛在后面紧跟着，鼓足勇气喊道：“花狸走了！他们把花狸带走了！”

卫奇猛地停住脚，转身问：“谁把花狸带走了？”

“吉云族猫人。这是花狸的要求，昨天你不在，花狸醒了，请求我们帮她把你支开，然后走掉。“

卫奇并没有黄媛媛想象的咆哮起来，反而低沉地、一字一顿地说：“为什么？她伤的那么重！要去哪儿？”

黄媛媛艰难地说：“我们也不想这样，可是她一直坚持，因为……因为……她不想让你看到她最后的样子。”

一股寒气从卫奇的后背升起，他不自觉的哆嗦着，呆在原地，他想起自己的母亲白雪，在生命最后时刻不愿最爱的人看到自己化身为猫的模样，而选择了悄悄离开，寻到一个寂静之地作为自己最后的安息之处。可是他不明白花狸为什么这样做，她几乎每晚都幻化为猫陪伴着他，即使是生命的最后时刻，也应该由他陪伴着，而不是自己逃往一个角落，孤单地面对死亡。

风大起来，冷冷地吹在身上。卫奇全身哆嗦着，迈不开脚步了，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走进那个房间，他看见黄媛媛对自己说着话，却什么也没听见，他很奇怪，突然感受不到身体的冷了，却感到自己心里冰凉冰凉的，像花狸的手一样，暖也暖不过来。

黄媛媛挽着他的胳膊，他木然地跟着她走着，上楼，进电梯，进到屋里。他推开花狸住的那间卧室的门，床上空无一人，张云龙走过来想安慰他，嘴唇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说。他看见蓝晶的双眼肿着，刚哭过的样子，她挺着大肚子走过来，像姐姐一样把卫奇抱在怀里。卫奇的眼泪汹涌而出，却固执地不出声，之前他一直怨恨蓝晶不把花狸送往医院，这时他突然理解她了，因为他们对花狸的爱是一样的。他看着还没有整理好的床铺，面朝窗户坐在床边。此时，世界之大，却没有他可以逃往的一隅，世人万千，没有他可以倾诉的耳朵，他的背影透出无限的孤单，没人听见他哭泣，只看到他的双肩剧烈地抖动着，那是心底巨大的悲伤抑制不住，悄悄喷薄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