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流星1

风雪没有特别眷顾谁，也没有忘掉谁。暴风雪对于健壮的成年虎鲸来说，只是一点小小的麻烦，并非致命的杀手。但对部落里的老弱病残而言，坏天气却是一场磨难和考验。

开阔的海湾会叫那些被狂风驱使的海浪和被施予了无穷力量的海冰放慢步伐。太阳部落的生活区年复一年庇佑着它的子民，甚至包括偶尔暂避的落难者。

虎鲸的强壮并非与生俱来，新出生的虎鲸幼儿需要部落的悉心照顾才能避过暴风雪的劫掠。

部落的成员自发地分组悉心照顾幼儿们，正如他们幼时曾享受到的关爱一样。

这场风雪虽然猛烈，但毕竟不及冬季的酷寒。所以，当月亮叔叔喊着“女王怕是支撑不住了，快来帮帮我！”的时候，意外和惊恐将部落每一个成员的心都揪了起来。

生命像是行将升空的极光，在化作星辰之前，依然眷恋着曾经承载它体味世间百味的躯壳。它用残留在奶奶躯体内的小尾巴轻轻摇动着奶奶的身体，意图将她带走，与灵魂一起飞向遥远的星空。但这徒劳的一切只能叫奶奶长叹了一声。被月亮叔叔悲戚的喊声唤来的鲸群围在奶奶的身边声声长啸，想要唤醒她，但她的眼神只是无力而呆滞地望着前方，似乎在那里，生命中经历的一切正在一幕幕地展开，而那些个故去的亲友正从天而降，行将引领她走向回家的路。

只是我不知道，那些个亲友中到底有没有胖胖。

亲人们推动着奶奶的身体，想要她重新鲜活地游动起来，但她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有话交代。”

月亮叔叔察觉到了奶奶微弱的话语，大声喊着：“大家静一静，老女王有话要交代！”

鲸群依然嘈杂混乱，父亲大喊一声：“都静下来！女王有遗言宣布！

遗言这两个字登时叫气氛肃穆了起来，鲸群瞬间鸦雀无声。母亲贴近奶奶的嘴边，奶奶嘎巴着似乎已经不属于她的嘴巴说：“你要管理好部落，要和叮当和睦相处。”

“女王正式将自己的权柄授予新女王，并叮嘱部落所有成员要和睦相处，亲密无间！”月亮叔叔大声传达着奶奶的旨意。

“我对不起你的姐姐。我的骄横带给了我半生的不宁。我行将离去了，那个毒咒也就自动解除。”

“女王…女王想念她的女儿、女儿…”

“我希望你能想办法告诉她，她是我的骄傲，我爱她、深爱她…”

奶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身子便软绵绵得再无一点生息。父亲、母亲、月亮叔叔悲怆地拱着奶奶的身子，试图让她恢复生机，但她的身躯只是无力地随着海浪晃动，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老女王…老女王，老女王离开了我们…”

月亮叔叔凄惨的语调瞬间将鲸群的悲情激发。鲸群发出长长的哀鸣声。狂风被这高亢却又无比凄惨的啸声震慑着遁去，甚至海浪也惶恐地躲进海底没了踪影。

鲸群的啸声取代了风、取代了雪、取代了海浪，迅速在白世界的海面漫开去。那些个游猎族和散布的小部落听到了这穿越空间的啸声，并接力般将这个消息传到白世界的每个角落。

企鹅群岛。

送别的队伍行将游出企鹅群岛。巡逻队在远处集结，似乎在谈论着什么。老鲸王游过去扯开嗓门训斥道：“给我一个不工作的理由。你们想因为自己的懒惰和疏忽受到惩罚吗？”

“我们…”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去巡逻、这就去…”

巡逻队慌乱中列出歪歪扭扭的队形游了开去。

“真是奇怪，好像知晓什么重大的事情却不愿说。”我疑惑道。

“是不敢说，哥哥。是一个重大消息。”海藻表妹若有所思道。

“也可能是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糗事，或者什么阴谋也说不准。”石头冷冷道。

“是的，比如偷袭你的领地，我的好兄弟。”我揶揄道。

“冰蓝先生，我的领海紧挨着你的领海，唇亡齿寒，幸灾乐祸于你何益？”

“我可以帮助他们打败你，分享你的领海。就像你时常做的。”

“天呐！大家看看吧！我早就说过他是个貌似老实的阴谋家。我不明白光明磊落的太阳部落为何会出了一个心机如此之重的家伙！他是个阴谋家！阴谋家！”

“看到你俩的现在，就看到了奶奶和姨奶的过去。”彩虹表妹无奈道，“恨并爱着、爱并恨着。”

“难道我们不是一直都在恨着自己爱的家伙吗？”老鲸王淡淡地说，“还在不停地伤着爱自己的他？”

“看吧，有些家伙很明白事理，却总在做蠢事。”石头说，“我想你一定会再一次离开白世界，若干年后再去慨叹当年的轻率。”

“是的，我们都称呼有着无数负面经验的老家伙为哲学家。”我说。

“两位哥哥想劝说老鲸王多陪陪奶奶也不需要刻意揶揄、嘲讽他呀！难道就不能委婉些吗？”彩虹表妹笑道。

“如果他们能委婉就不是男孩子了。”海藻表妹说，“只要心地善良，不管像石头哥哥这样的好胜，或者像冰蓝先生这样的装憨都是可以原谅的。”

“姐姐，你大可以直接说石头是个野心家。他确实是个叫任何一个男孩子都睡不香的家伙，但却是个可以叫女孩子睡得很踏实的男子汉！”

“看吧，我们的彩虹真是不害羞，哪有这样恬不知耻当众夸耀自己如意郎君的。”

“姐姐，最好的冰蓝先生对我瞅都不瞅，求其次只能自我安慰喽！”

“求其次？求其次？求其次？天呐…”石头尖叫道。

“天呐！停止炫耀爱情的美好吧！这让我这样一个老家伙情何以堪。”

“或许明年，游猎族会带来你的家人的消息，那时你的心病就痊愈了。但至少现在你是月亮部落的贵宾，会受到王一般的礼遇。”我笑道。

“顺其自然。我很老了，不去想那么多，珍惜享受每一缕阳光便好。”

谈笑间，已经离开企鹅群岛有些距离了。阳光愈发的明媚。水雾、暴雪、疯狂的海浪没了踪迹，文静的白世界与近几天的疯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侧向远处几个虎鲸的身影唤起了我的好奇心。其间一个身影看起来如此之熟悉。我长啸一声向对方致意，对方的呼应却叫我隐隐生出怪异的感觉。

“月亮叔叔？他怎么会来到这里？”我的心中疑惑着。

依照常理，月亮叔叔此时该是陪伴在奶奶的身边的，尤其是在这几日的暴风雪天气里。

接到彼此的呼应，双方调整队列方向快速靠拢。月亮叔叔沉重的呼气声进一步让我心生不安：“先告诉我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孩子，你该猜得出来。”月亮叔叔叹息道。

“谁？”我心底一沉道。

“你猜得出来。”月亮叔叔缓声道。

“你们在说什么？谜语吗？什么乱七八糟的？”

“石头哥哥，姨奶去世了。”彩虹表妹说。

“去世？奶奶？哦，天呐，她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会…暴风雪？”石头惊疑道。

“老女王走得很平静，没有遭受任何痛苦。她经历了最伟大的生命过程，度过了值得骄傲的一生。”

突如其来的噩耗叫大家一时难以相信，但明晃晃的日光说明这绝非梦境。痛的感觉像是被割裂的皮肤，初始是惨淡的白，但殷红的血逐渐弥散，将海水染成丝丝缕缕的红。

大家木在那里许久之后，石头才缓声道：“你是说，那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太，离开了我们？”

“是的。新女王特别嘱咐我，将这个消息通知红霞女王和你们兄弟，参加老女王的葬礼。”

我们虎鲸部落不会任由亲友的尸体随波逐流并被海鸟、鱼虾啃食，而是将逝者的躯体沉到大洋的最深处让他安息。

“我和彩虹妹妹尽快回去通知奶奶这个坏消息。我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哥哥，姨奶刚去世，太阳部落会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你们还是尽快赶回去吧！”

按照大家的的意见，大角怪护送海藻和彩虹通报姨奶，我和石头一行则调转方向直奔太阳部落赶进。奶奶说过太多次要随着极光升入天堂，但没有谁把这当真，直至此时这听起来还像是个超级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