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马屁状元

听到传唤，王重阳在内侍的指引下走进大殿，他只微微低着头，虽然看不到上面的完颜亮，但却看到了下面的花羞月，这时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性命无忧了。王重阳走到花羞月身边向完颜亮跪行参拜大礼：“草民王威德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待王重阳站起身，完颜亮继续道：“王重阳，你前几日呈给朕的那三册经论朕都已经看过了，朕认为你写的很好。”

王重阳又施一礼，“陛下如此称赞，草民备感荣幸。”

完颜亮话又一转：“只不过，朕刚才将那三册经论拿给你们理学的新杰花宇花羞月观看，他却说你写的华而不实不可参用，所以朕才招你前来，意在让你二人当着朕与满朝文武的面辩论一番，朕好决定是否习而效之。”

王重阳才思敏捷，完颜亮话音一落他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于是转身向花羞月道：“羞月，既然你说我写的东西华而不实，那就请你当面指教吧。”花羞月不禁为难地迟疑了一下，王重阳又道：“有道是学问无长幼，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不要有什么顾虑，直说便是。”说完，他凝视着花羞月点了一下头。

从王重阳的神情中，花羞月也领会到了他的意思：顺水推舟，既然完颜亮让你取代我，那你就取代我好了，不要有顾虑。花羞月点头，道：“好，那晚生就放肆了。”

完颜亮已经给画出了道：华而不实不可参用，所以花羞月也只能顺着这条路往下走了，虽然他知道这是一场假辩论，但他还是想尽力展示自己的才华，他要堂堂正正地从王重阳手上接过领袖的名号，他要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见解的确比王重阳更具独到，自己这个领旗人物当的理所当然。

花羞月：“羞月以为，天理与人欲本为一体，这个一体就是人性，如果将人性比作一支竖起的筷子，那筷子的上部便是天理，下部便是人欲，而其分界之处便是度，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道德标准，度之上为天理所容，而度之下则为天理所不容，而度到底置于何处，那便是我们所要争辩与探讨的天理所在。先生认为，这个道德标准越高，对人性的限制越多，便越有利于人世间的稳定与安宁；反之，道德标准越低，对人性的限制越少，那便会使人世间私欲横流混乱不堪，所以先生在这三册经论中都将道德标准定的很高。然羞月认为，先生这是在以圣人圣徒的标准去要求世人，对世人的要求过于苛刻，而过于苛刻的道德标准对于世人来说就如同沉重的枷锁，势必会遭受人性的强烈反抗，从而将导致这个道德标准的全面崩溃，那么这个人世间就将变得更加混乱不堪，所以晚生才冒昧地认为先生的这三册经论华而不实不便参用。”

王重阳微微一笑，“继续说。”

花羞月：“世人常言人有七情六欲，不过羞月却认为那些都只是人的表象而已，其实人还有另外两个隐藏的潜在欲，那便是自由欲和控制欲。说到自由欲，我相信所有人都不会反对，因为我们都是人，都会深有体会。其实不要说人，就连小动物在被缚绑之后都会拚命地想要挣脱，又何况人乎？而人除了有形的枷锁之外，还会感受到无形的精神枷锁，而道德便是其中的一个。虽然道德是维护这个世间稳定与安宁所必要的精神枷锁，但它势必会遭受自由欲的反抗，因为每个人都有释放心魔为所欲为的潜在愿望，而且道德标准越高，这种反抗力就会越大，压抑的越久，其爆发力也就会越强，最终的结果便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王重阳：“然道德毕竟是天理，所以它也必将会得到正义的维护。”

花羞月：“道德虽然是天理，可在推行实施的过程中却总会被某些人的私欲所利用，从而给世人额外附加一些超越道德甚至是伪道德的枷锁，而且道德标准越高，这种鱼目混珠的东西也就会越多，就如同一条鱼腥了一锅汤，最后只好将一整锅汤全都倒掉。”

王重阳：“伪道德？怎么说？”

花羞月：“这就需要晚生再来讲一下控制欲，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潜在的控制欲，那就是希望别人都能认同自己的看法，都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行事，这种控制欲往往会被人误以为是权力欲，其实权力欲只是控制欲的一种体现而已，因为我们每个人，不论地位高低权力有无，都会有这种控制欲，市井布衣会为此赤膊相向，文人墨客会为此争论不休，今日我与先生在此辩论亦是如此，我们为什么要争辩呢？无非就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希望别人都能够认同自己的见解，然后都能按照自己的见解去行事。”

王重阳微微一笑，“的确如此。”

花羞月：“不过当一个人有了权力之后，那这个事情就简单多了，因为他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强迫他人认同自己的看法，强迫他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哪怕就是指鹿为马，别人也都得说是。”

王重阳：“然控制欲与道德何干？”

花羞月：“夫子曰：‘忠孝仁义礼智信。’孟子据此云：‘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而后人又将此归纳为‘三纲五常’。其实‘三纲五常’本无错，只是在施行的过程中被过分渲染从而走了极端，变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母之命不可违’和男权绝对至上的‘三从四德’，不问是非只要求一味服从，而这又与圣人所说的‘智’相违背，所以‘三纲五常’传到今天已非圣人本意，只是所谓的道德而非天理本道。为何？原因就是因为天下间的君主、父亲和丈夫都是凡人而非圣人，他们会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来满足自己的控制欲。举个小小的事例，我有一同窗，他父亲时常盯嘱他做人要诚实，可是真当他对别人以诚相待的时候，他父亲却又总是骂他愚傻呆笨，其实他父亲要的只是儿子对自己诚实而非对别人诚实，他要掌握儿子的一举一动，以便实现对儿子的控制。”

花羞月：“先生所写的《民之道》固然很好，只是先生有没有想过这世间究竟有多少人接受过真正的道德教化？圣人之论只在文人之间传播教授，而大多数的市井布衣读的只是简单粗暴的《三字经》，关于道德之理他们并不真正明白，所以道德于他们来说就是一道道生硬的枷锁，而在他们之上的诸多掌权者又会利用道德乘机向他们额外施加一条条超越道德甚至是伪道德的恶俗和陋俗。不知先生是否到过偏远的乡村，那里的一些村规民俗已经不是简单地限制人欲，而是对人性的一种摧残。所以如果对世人过于苛刻，那势必会引起他们的强烈不满，遭到他们的奋力反抗，一旦被他们冲破禁锢，那不管是真道德还是伪道德都会被他们一并摒弃。所以我们应该以宽容的态度去要求世人，道德标准不宜定的过高，只要能维持这个世间的稳定与安宁也就可以了，不可过于理想。”

王重阳下意识地点点头。

花羞月：“晚生认为先生所写的这册《臣之道》也是实在过于苛刻了，先生这是在以圣人之准绳去要求天下之官吏，如果真按先生之准则，那这世间还会有几个人想当官呢？晚生认为，为官者能够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已属上佳，而按先生之准则，范仲淹之流也只能算作一般。晚生要提醒先生的是，为官者也是人，他们也有常人的私欲和诉求，不可无视。”

花羞月转向一众大臣，问道：“请问诸位大人，你们为何为官？”

二三十位文武谁也没理会花羞月，都象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

花羞月一笑，“既然诸位大人不回答，那晚生替你们说好了，上为社稷下为黎民，忠君报国死而后已，可对？”众人仍然没有反应。花羞月又一笑，道：“那就是一为厚禄，二为特权？”众人还是没有反应，花羞月继续道：“表面上看是为了奉禄，而且官职越高奉禄越多，但实际上诸位大人看重的更是特权，因为这种特权可以满足你们的自由欲和控制欲。这种特权不仅可以使你们免除刑法的约束，更可以使你们摆脱道德的束缚，而且地位越高自由度便越大，便可以做到更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情，故古往今来，凡背伦叛道之大奸者皆为官宦。而控制欲嘛，那就更加无需赘言了。”

花羞月又转向王重阳，道：“虽然先生对于官吏的要求过于苛刻，但晚生其实还是非常赞成的，因为压在这些官吏身上的枷锁，钥匙其实是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的，想往自己身上套多少枷锁主要还是要看他们的自律，如果放松准则，那便是对他们的公然放纵。”然后又向完颜亮深施一礼，道：“所以草民诚谏陛下，宽以待民，严以律官。”

完颜亮只道：“那你认为那册《君之道》又如何呢？”

花羞月：“方才草民已经说了，天下人皆有自由欲和控制欲，民有官有，陛下亦有，而且陛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然也就拥有无限的自由和无上的主宰，至于陛下如何行使这些是陛下的事情，草民不能妄言。”

完颜亮：“朕恕你无罪，尽管直言。”

花羞月：“陛下让草民直言，草民亦不能言，因为草民没有做过君主，实无经验可谈，草民有的只是对陛下的一点期望，那就是希望陛下能够善待天下臣民。”

完颜亮哈哈大笑，然后道：“王重阳也没有做过君主，可他就能直言。”

花羞月：“重阳先生虽然稍显狂妄，但草民却也看到了他对陛下的崇仰之意。”

完颜亮：“怎么说？”

花羞月：“我们汉人有句话叫作求全责备，正是因为他也认为陛下是一位有道明君，所以才会希望陛下能够做到尽善尽美，其实这册《君之道》也只是他做为臣民对陛下的一种期望而已，而非对陛下的要求，更无意指点陛下如何为君。”

完颜亮又朗声一笑，然后问道：“那你认为何人才能教朕如何为君呢？”

花羞月：“自然是历朝历代的诸位君王。”

完颜亮：“噢？”

花羞月：“以史为鉴。”

完颜亮：“你果然比王重阳会说话。”然后又对王重阳道：“王重阳，你如何说？”

王重阳：“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对于花羞月之言，王某诚服。”

重拳打在棉花上，完颜亮也感觉有些不过瘾，便道：“王重阳，如果你认输了，那你北国理学领袖的名号可就要易人了。”

王重阳：“这个名号本就是有德者居之，有才者领之，既然花羞月已让王某心悦诚服，那王某让出名号自然也是心甘情愿。”

完颜亮看出王重阳根本就不想跟花羞月辩论计较，重拳打在棉花上不能让天下理生信服，所以花羞月的领袖之名也就不易坐实，他沉思片刻之后，对王重阳道：“既然如此，那朕就赐你一个体面的隐退之法。”

王重阳：“谢陛下，但不知是何隐退之法？”

完颜亮：“朕准备在终南山修建道观一座，你去做观主，代朕侍奉三清众神。”

王重阳：“陛下的意思是，让我脱理入道？”

完颜亮：“正是此意，理学本也称道学，本就与道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你入道也是顺其自然，况且你还为自己取了一个道号重阳，朕就遂了你的心意。”

王重阳拱手一揖，“谢陛下。”

完颜亮：“你且先回客栈去等候，明日朕赐你御批法牒，以昭天下以证汝身。”

王重阳谢过之后便退出了大殿，完颜亮又对花羞月道：“花宇听封。”

花羞月急忙跪下，完颜亮道：“今日之辩，朕判你胜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大金国的理学新领旗，依朕先前之言，朕赐你为本科状元，领三品尚书衔。”

花羞月：“谢主隆恩。”

完颜亮：“你也暂且先回客栈去候旨，稍后朕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