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截和

林子茂说：“你到南京后，先不要公开露面，甚至不要公开抵京的消息，以便我有时间找到您的家人。”

他的这个建议看似很合理，也是人之常情，但对于冯明瑾而言，几乎是无法办到，因为日方势必会利用其公开身份进行宣传造势，这就等于是在自认汉奸，而中方即便不公开其日谍身份，也能以汉奸名义予以猎杀。

随之而来的关键问题，便是林子茂口称的“以便我有时间找到您的家人”将无法实现。尤其在激战之后，“某些组织”在激愤之下将如何处置日谍家属更无法预测，即便不会采取极端手段，仅是挟家人以策反，对于他冯明瑾也是颇为致命的。

事实上，在林子茂提到美国夏威夷等遭到攻击后，就一直是他在讲说，并牢牢吸引了冯明瑾的注意力，尤其是视线。

随着林子茂越来越触及核心问题，也就是冯明瑾家人的具体问题，冯明瑾也察觉到林子茂的细微变化，比如，言语中的“您”最后变成了“你”，肢体姿态由保持安全距离的微躬变成强势的前倾，虽然面目表情没有变化，依然是因贪财而谦恭的微笑，但眼神中透出的已是神秘莫测的自信。

作为一名资深间谍，冯明瑾具备远远超出常人乃至多数外勤特工对细微之处的敏感度，尤其是由神经质加强迫症激发出来的第六感洞察力，否则，他也无法潜伏如此之长且之深。

在别人看来，林子茂的种种细微变化，也许是谈成一笔买卖后的得意和自信，但对于冯明瑾而言，有可能会是另一种解读。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点了点头，说：“明白。”

【同日夜，香港，《二十世纪》杂志社发行室】

山田放下听筒，坐了良久后，向一名部下做出示意。

在部下起身出去后，山田仍坐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沉思。

【同日夜，香港，《二十世纪》杂志社阅览室】

那名部下拎着一个带盖马桶悄然走进来，又进到里屋换出一个马桶，他向林子茂做出示意并指向一个文件柜，然后收起饭盆、拎着马桶走了。

林子茂拉开文件柜门，只见里面码放着四五条毛毯，他抻出两条放在阅览桌上，然后走进里屋，对低头坐在行军床上的冯明瑾说：“您早休息吧，我也有些累了。”然后，他扶着心事重重的冯明瑾躺下。

林子茂回到门口，扭头说：“里面空气不好，敞着门吧。”

冯明瑾蜷缩着面朝墙，说了声“谢谢”，头也没抬，似乎睡去。不过，他身上的毛毯在随着身体微微颤动。

林子茂扯过几把椅子摆在里屋门口，铺上一条毛毯，躺下又盖上一条。

深夜，随着门把手的转动，林子茂觑眼望去，借微弱的月光，只见门被推开一条缝。

山田探头看了看，然后关门，抽走钥匙离开。

【第二日晨，香港，《二十世纪》杂志社阅览室】

天还未亮，山田的那名部下一手托着早点，一手拎着马桶走进来。

林子茂起身挪开里屋门口的椅子，转身接过早点。

冯明瑾听到动静，翻身坐起，垂着头似乎是在醒神。

那名部下进去换了马桶，然后走了。

半小时后，阅览室管理员拎着两桶水进来，他用其中一桶清扫卫生，冯明瑾用另一桶洗漱，林子茂则在一旁倒水、递毛巾。

三人没有交谈。

在冯明瑾走进里屋并关上门后，管理员向林子茂做出“请”的手势，由此做了值班交接。

【同日晨，香港，《二十世纪》杂志社发行室】

林子茂疲惫地下楼，楼道里空无一人，他先在水房洗了把脸，然后一边用手帕擦拭，一边走进发行室。

山田说：“辛苦了。”

林子茂苦笑道：“没事。”

山田看了眼手表，说：“还有十几分钟上班，你去里屋休息吧，再熬一晚就轻松了。”

林子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拖着脚步走进里屋，只见一个墙角摆放着一张木床，被子散放，应该是山田的卧床；另有3个行军床，其中两个躺着人，应该是值夜人员。

林子茂走向那张空着的行军床，突然，窗外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是一声闷响。

林子茂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暗舒一口长气，随即一边低呼“有情况”，一边冲到外屋。

正在向窗外观望的山田转回身，一边向外疾走，一边向蹿出里屋的两名部下招手示意，林子茂也尾随而出，身后的窗外传来跑步声。

四人疾步上楼，迎面遇到向下跑的管理员，山田摆手示意回去。

【同日晨，香港，《二十世纪》杂志社阅览室】

山田探身向楼下看去，一人站在冯明瑾尸体旁做出“死亡”的手势。

山田转回身盯着管理员，问：“怎么回事？”

因为里屋兼做密室，又放有保险柜，所以窗户安有铁栏，冯明瑾若要跳楼自杀，必须经过管理员所在的外屋。

管理员说：“我正在打扫，他就跳下去了。”

山田随即盯向林子茂，问：“你对他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