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张狮口

这几天天连着受财神爷惠顾，大洋十个十个的捡，美元几百几百的赚，我自己都感觉得不太真实起来。走远几步，我死命地掐了自己几下，痛得忍不住跳起来。路过的人都一脸奇怪地看着我，吓得我夹起公文包就赶紧招了一辆黄包车逃似的离开。

“先生，你要去哪里？”黄包车夫拉着我跑了几步，才边跑边回头来问我。我这一激动，连要去的地名都没有报，听黄包车夫一问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回答他：“去王爷府茶楼。”

黄包车夫一听乐了。“好勒！”他高声回应了我，撒开腿跑得更欢。车夫路熟，知道我去的地方距离非常近，这趟买卖是值了。当然，手捂着公文包的我根本不在乎这点车钱。在汇丰银行工作的这段时间，作为大堂伙计，跑报馆登各种广告是家常便饭，所以很清楚行情。像麻五给我的这种插报缝广告，顶多二个大洋就可以搞定。既然这事让我赚这么多，施舍一点给拉黄包车的苦力也无所谓，关键是要保证安全。然而，尽管这黄包车夫已经跑得像一阵风了，但我还是嫌他慢，因为今天晚上，我在那里约了个客人见面，眼下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好一会了。这个人是我的计划中重要的一枚棋子。

王爷府茶馆在外滩很有名气，原是晚清时代的一栋园林古建筑，因为东面临街，北面傍着一条小河，一座前朝石拱桥从墙角搭河而过，风景十足好，所以被装修一新成了茶馆。二层楼高，楼上五间，楼下是大堂加后厨及主仆的休息室。

在我的想像中，如果楼上的人打起来，前来抓捕的人当街一围，楼上的人想跑都没有路的。所以，我计划把钱英子和麻五的人都引到这楼上去，让他们为抢夺某个重要的东西大打出手，这时候，只要有人报警，相信离这不足二百米远的解放军驻军迅速赶到，楼上的人肯定一个都跑不掉。我刚刚和那些进城时间不长的解放军打过交道，知道凭人家的精明，钱英子和麻五这些人身份定然会暴露，估计连我主动举报都不用，这两伙威胁我的人都得完蛋。这样一来，我和父亲当前面临的危局就算基本破解了。至少，我可以得到时间，从容地带父亲离开上海。

这阵子，扰乱社会治安的各种事件不少，解放军重拳出击的事时有耳闻，所以，我对自己的计划非常有信心。

在茶楼伙计的指引下，我快步上楼，一眼就看到自己订的包间“川锦”。看来，这家茶馆的老板是个中国古代服装迷，不仅包间名称都是用各地有名的织料，墙上也到处挂着各种各样或华丽或古朴的古代汉服。

受酷爱古董的父亲影响，我对这些古代汉服也是情有独钟，只不过眼下没有心情停下脚步来细细口味。由于在麻五那边多呆了一会，估计我请来的客人已经等及了。

“金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一推门，就看到点了一桌子点心正闷头吃的金富。这一桌的东西，让我几乎是眼前一黑。这得花我多少钱呐！这就是我迟到的代价，如果没有麻五半路截住我，如果我不要求看一眼他交给我的信封，大凡我早到一步，也绝对不可能让他点这么多点心。

“平安，看不出来，没想到你还挺有眼光啊，这家茶馆够有档次的。”金富把刚剥好的一颗干果往嘴里一扔，一脸堆笑地冲我招手。

“怎么不咽死你这头猪呢！”我扯着牙喉底下骂了一句，手上却同步向金富回礼。当然，我自然是不会忘记往自己的嘴里塞吃的，这可是要我买单的，不吃回来点亏大发了。

“说吧，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哥我帮你的，平安。”金富边吃边眼睛朝着包间四周看着。看样子，他是头一回到这个茶馆来。

“其实吧，这也不算是什么事，主要嘛，还是想请金哥，帮我拿拿主意。”我说半句咽半句。对于金富这样的人，不把他的好奇心给勾足了，很难让他上当。

果然，金富看我说话吞吞吐吐的，就忍不住了。他把手里吃的东西放下，喝了一口茶，就问道：“平时看你是挺利索的一小伙，今天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你说吧，只要我金富能帮的，一定为兄弟两肋插刀。”

“嗨，这事啊，是一个我父亲东家的朋友，这不解放军进城来了嘛，有点东西想放到我们银行来，又怕出什么事情，所以找上了我。”我一点也不急，反正这一桌子点心的钱肯定是要掏了，索兴也吃个尽兴再说，所以先给金富露丁点。我相信，这话题他肯定感兴趣。我之前有和金富提过我父亲东家是上海滩有名的富人，那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有钱人。

“说半天，我还以为什么难事呢，这事还不简单吗，让他放我们汇丰的金库里保管就是了。”果然，听我这么一说，金富脸上的肥肉都跳动起来，“是不是怕解放军抄家共产的金银财宝啊。”

“具体是什么东西，我倒不太清楚。你也知道，我就一个大堂跑腿的，哪知道什么好东西放哪里合适，还有要走什么程序可以做到保密，所以要请教一下金哥。再说了，人家之所以找上我，这事还和你有关系，所以，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照着计划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的事，怎么和我有关系呢。”金富看我扯上了他，就颇为不解地问道。

“前阵子，不是你出的主意，让我冒牌杰克去参加新政府组织的外资企业代表座谈会，还给我戴上那块假经理的胸牌，结果，那牌子让那个人无意之中看到了，所以他还以为我真当上了汇丰银行的经理，这才找上门来。”我这话有点半真半假，金富听起来可信度特别高。

“哦，这事啊。”金富听了，就“哈哈”大笑起来，“是不是觉得受委屈了？”

看金富得意的样子，我就想笑。杰克给我五百美金的时候，英国佬好面子，特意交待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当然也包括金富。如果金富知道我当了几天假经理就得了五百美金，估计会恨这会点的点心太少档次太低，更会恨没有他自己没去假冒经理参加座谈会。

看我不知声，金富以为是击中了我的七寸，就装作好人的样子点了一下我的头：“说吧，让你假冒经理的事算是金哥我欠你的人情，这回你无论有什么样的问题，我都回答你。”

“我是这样想的，假冒的经理总归是假冒的，如果我给人家瞎说，搞不好就露馅了，所以，想请你这个老江湖、汇丰银行真正的经理帮我亲自给人家说说。当然，业务佣金全是金哥你的，我一分都不要。”我们银行有大客户入驻的话，牵线人是可以根据业务金额得到一笔不菲的佣金提成的。

“佣金都归我，那你图什么？”金富看我这么大方，更觉得奇怪。

“我只要你不把我假冒经理的事情给露马脚就行，要不然，我父亲的颜面就全没了，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就没法混了。”金富不知道我父亲东家已经跑路的事。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金富一听我这解释，笑得更欢，嘴里那颗大金牙都差点没有蹦出来，“平时看你小子挺老实，没想到还有这花花肠子，假冒个经理还装出花样来了。老实招来，你小子是不是拿那假胸牌去招摇撞骗去了。”

“招摇撞骗不敢，不过，满足了一下小小的虚荣心倒是有的。”我苦了一下脸，“可是，这不给自己招出事情来了嘛！金哥，你就给一句话，兄弟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等等，你让我想想。”一到关键时候，金富的那套猫腻就出来了。他故作沉思了一会，然后开始跟我算帐，“你小子肯定是用假汇丰银行经理的身份骗了不少好处，现在是让我来给擦屁股。我说呢，佣金全给我，还有这么好的事情。这么说吧，这忙我可以帮，但不能这么给你白帮。”

金富的贪婪，我是事先有准备的，所以主动提出佣金全部归他，可没想到这小子贪得如此无厌，居然还想再敲我的竹杠。当然，这鱼好不容易才咬了钩，不能为点蝇头小利再让他逃了。“金哥，我那点薪水，你比谁都清楚。我这次真的是装大尾巴狼，结果招来了事，这样吧，你这么仗义帮我，我也不能亏待你，明天我想法子从父亲那里偷点钱算是孝敬哥哥的茶钱，二个小头，你看行不？”我咬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这钱他金富有没有命拿还是个问题。

“二个小头，你当是打发乞丐呢。”然而，金富认定我这次是发大财了，正眼都没瞧一眼，直接狮子大开口，“我金富是什么人，你小子最清楚了。你也不想一想，你自己装逼惹出来的麻烦，要我帮你擦这个屁股，至少十个小头，否则只能请高明！”

说着，金富把手里的点心往桌子上一扔，站起来把茶杯里的茶水往嘴里一倒，转身就故意装作要走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