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后面这人略显粗重的声息不停地在莫共耳边回响，这声息太熟悉了，莫共惊出一身冷汗，刚才她离开特高课那栋楼，回到司法部办公室，将拿回来的资料递上去，在办公室中坐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心思再待下去，便回来了，她本想着，现在是下午三点，荒木歌川一定在日本军部……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

荒木歌川抱住莫共很久都不说话，也不放开。

一想到他在武汉会战中打了那么多次胜仗，为日本法西斯立下那么多战功，是因为卑鄙无耻的使用毒气弹，莫共胃里便翻江倒海的恶心，好像自己全身已经爬满玄武湖里日本人实验室中肮脏的病毒。

“对不起，大佐阁下，请放开我。”时间过去很久，莫共才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

“虽然我不知道你几次进来是找什么，但我允许你进我的书房。”荒木歌川亲昵说道。

这一段时间，荒木歌川异常兴奋，整日里积极筹备这一场中式婚礼。连日来，荒木歌川每天晚上都会失眠，只要想到马上便可将莫共拥入怀里，分分秒秒都可以抱着她，亲着她，爱着她，一刻都不分离，无论怎样的黑夜白昼都不分开，荒木歌川便能笑出声来。

“听说这府邸要举行婚礼？”莫共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慌乱，淡淡问道。

“是的，我要正式将你娶进门，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荒木歌川的脸蹭在莫共头发里，更是亲昵。

“是我要结婚，为什么我不知道？”

“对不起，共儿，喜帖还未发出去，本来我是打算将喜帖发出去之时再郑重的告诉你这件事，但今日你问到了，那我也便不瞒你了。”说到这里，荒木歌川把莫共抱得更紧了。

“哼”，莫共心中冷笑一声，“共儿”？这两个字真的刺耳，用命令的口吻告诉我要将我娶进门……是啊，你本就是被囚禁在这里的“俘虏”，还敢有什么想法……

他能够在武汉使用毒气弹，在南京制造惨绝人寰的细菌试验，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迎娶自己不过是个借口，从你进入这座府邸，你便是案板上那只**裸的“鱼肉”，现在，案板的主人要开刀了！把玩、践踏、蹂躏，这些词，一个又一个蹦在莫共脑海中，莫共的心越沉越低。

“我们就用中国婚礼，嬿婉红装，凤冠霞帔，真不知道你穿新娘服是什么样子，一定美得不像话，哦，不会比中国古代美人沉鱼落雁的描述还美吧？”荒木歌川眼睛微闭，沉浸在自己的美好世界里。

灯光绵绵，月柔轻息，荒木歌川抱着莫共，静静地，静静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星空铺渲，银汉迢迢，霞光熠熠，热烈火红，而我要告诉你，我爱你，一如天地璀璨恢弘，这声浪一声一声敲打着自己，荒木歌川的心更加波澜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莫共面无表情，突然冷冷的开口。

“这里不允许你不同意！”荒木歌川面色突变，斩钉截铁丢出这句话，他未料到莫共会突然说出这一句，他以为，之前久久相处，莫共对他也有别样的心意，那段时间他闭门不见客，心情抑郁到极点，但是她来关心他，可现在……空气似是瞬间凝固，荒木歌川逐渐放开莫共。

莫共好不容易熬到黎明，昨夜在“共心斋”中，荒木歌川并未为难自己，自己悻悻的离开，回到房间，几乎一整晚没怎么睡……

许久不见，哥哥竟然成了特务委员会第一行动队的队长，顶替了原来高博的位置。那次宴会上，哥哥与那个叫伊藤绫野的便看起来十分亲密，莫共刚听说此事之后，犹豫过、挣扎过，痛恨过，难道哥哥也将与父亲一样，要为日本人卖命？

但无论怎样的犹豫难过，此刻，清晨被昨夜的噩梦惊醒，莫共不想上班，只想立刻回家，去找哥哥，见到她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回到莫府，莫共并未见到哥哥，管家徐叔说，少爷去上班了，莫共自嘲一声，是啊，哥哥现在都是新政府特务委员会第一行动队的队长，虽说只是队长，但褚铭燃去世后，行动处处长的位子便一直空缺着，莫锦丞又是受伊藤绫野直接领导，在行动处里，谁也不敢惹，谁也不敢不听他的命令。真不知道，以哥哥这样生性善良还有些软弱的性格，怎能坐住那个位置？

莫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去莫锦丞办公室，走廊上门开着，莫共站在外面，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有哥哥的声音，还有一个口音浓重的日本人说着汉语，听谈话内容，好像是在汇报着什么……

“‘赵记茶庄’的老板姓‘顾’，别的家人查不到在哪儿，但是有一个亲弟弟在上海做生意，我们已经派人去找寻了。”

“好，从连带关系中也许还能查到什么。”

好？这个字是从哥哥嘴里说出来的，那样温柔的语气，可要做的事情却如此这般……“赵记茶庄”老板当时当场被毙杀，现在还要……

“我听下面的人说，幸好当时是您看出茶庄后院的地板有问题，命人将地板撬开，才发现那地板下面藏着军火，虽然都是些零星弹药，主要部分已经运出去了，但说明那里肯定是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才将这家茶庄老板揪出来。”

莫共当即清醒，半年前，“赵记茶庄”暴露，茶庄老板牺牲，虽然最后并未在新政府内部抓到任何一名“抗日分子”，但“赵记茶庄”是抗日据点无疑，伊藤松阴因此还将明叔抓走，难道这一切都与哥哥有关……

莫共再往下听……

“先生过奖了，锦丞也只是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莫锦丞微笑着说道，如以往一贯温和的声音。

“当初，伊藤小姐极力举荐你，伊藤课长还有些犹豫，特高课其他人员也保持意见，如今看来，伊藤小姐真是慧眼识人，您确实不孚众望。”

“也就是伊藤小姐平易近人，能看得起锦丞。”

莫共待在这里无法挪动脚步，如果之前莫共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也许哥哥到特务委员会任职也与自己一样，是出于无奈，那如今看来……

这时，里面的这个人汇报完成，从哥哥办公室中走出来，莫共躲到一边，莫共仔细看了眼那个人，他是特高课电讯处的，一直以来都是伊藤绫野的得力下属。

一个特高课人员向哥哥这样一名特务委员会行动队队长汇报事情……这本身就有莫大的问题……莫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哥哥，当时他也是在和伊藤绫野跳舞……

所有入特务委员会的人几乎都是为了生存，但是每天处于打打杀杀的状态中，见伤见血，久而久之，习惯在暴力下生存，便会顺随暴力甚至推动暴力，之前褚铭燃带领下的行动队凶残狠毒，见人就抓，难道哥哥也要成为第二个褚铭燃？

莫共的心再也不能平静，离开办公室再次去往莫府。

日暮时分，街角一隅，小店“秦记馄饨”白气腾腾，十里飘香，为略显萧瑟的秋日增添一丝暖意，夕阳拉出斜斜的影子，照着晚归的人们，张甫程走进来推开木凳坐下，和店小二要了一碗馄饨。

许久未回来，张甫程觉得南京好像又陌生了些，半个多月前，他接到重庆命令，秘密回去执行了一次任务，今日回来，已近黄昏，张甫程真想立刻就见到莫共，在重庆的这段时日，他脑海里总是出现莫共的样子，他总是在想她，时时刻刻在想她……张甫程离开以后，才知晓，自己的思念竟然这么深，这一生，莫共是唯一与他心意相通的人。

“你们听说了没有？鬼子驻屯军里面有一个高级参谋扬言要娶一名中国女人。”两米开外，一位着褐色长衫的人与桌上的另外两人说道。

“要娶的那个中国女人，听说是一位富家小姐，长得十分貌美。”头发中分，年龄大概三十五六岁上下的这名男子凑到另外两人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还听说，这女子长相过于漂亮，鬼子军官十分迷恋，这名女子被关在那个鬼子狼窝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鬼子藏的特别好。”

“那个鬼子军官要娶中国女人，还说要举办什么中国婚礼，这世道啊，真是变得不像样子了。一个日本鬼子穿中国新郎服装，成什么体统。”褐色长袍人说道。

“这女子也是可怜，我们南京的姑娘不知被鬼子糟践多少了，现在还要举办婚礼，真是活见鬼！”第三人听完这两人的发言，感慨道。

一字一言，和着馄饨的热气均传到张甫程的耳朵里。

中分头的这名男子紧紧接茬道：“切，她可怜？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那名女子是伪政府财政部次长的女儿。”他又补充一句咒骂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的铁杆汉奸。”

张甫程的馄饨已经放凉，他放下碗筷，低着头向后推开木凳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这一桌，抓住中分头男子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怒目道：“你说什么？”

“这位爷饶命啊！小的，小的没说什么……”

“你刚才说鬼子军官要娶谁？”

那名中分头男子战战兢兢将他在街面上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部告知张甫程，张甫程放开那人，转身在桌子上扔下一个铜板，悻悻离开“秦记馄饨”。

莫共被困在荒木歌川府邸已经两年，那名日本鬼子都对莫共以礼相待，张甫程便忽略了这个问题，没想到这名鬼子竟然搞这么一出，他只感觉旺盛热烈的火一寸一寸的烧噬着自己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