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清晨的下关凄清冷寂，江边的寒风咝咝吹动，荒木歌川带着一队人马风驰电掣的重新来到昨日打捞尸体的地方。野战部队人员将昨日汽车沉入的地方方圆百米又都搜了一遍，两个小时后，将那辆报废的汽车捞上来，还有一具尸体。

牧野和宏立刻上前侦查，果然是一位男性尸体，面部同样被毁损，看不清楚，据打捞士兵回忆，打捞之时这具尸体刚好在那辆汽车附近。

这具男尸也被送到陆军医院尸检，荒木歌川慌慌张张来到医院，直接冲入荻岛仓末医生办公室，红眼睛深沉的盯着荻岛仓末，荻岛仓末站起身，牧野和宏说明来意，荻岛仓末即刻赶往尸检室。

南京城黑云滚滚，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下，天地灰暗，下关江边无一人行走，突然，一辆汽车急速奔腾着从桥上飞驰而下，失控般的冲到水流湍急的江中，副驾驶位上坐着的女子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大声呼喊：荒木，救我！荒木，救救我！我是莫共，荒木……汽车沉入江中，女子在江中绝望的挣扎，江面上飞溅的水花，扑腾的双手，渐渐沉没……

荒木歌川瞬间惊醒，一身冷汗，竟然是梦……看到眼前的牧野和宏，才发觉自己依旧坐在荻岛仓末办公室里，两日未合一眼，刚才竟然坐在这里睡着了，荒木歌川心中一阵剧烈的疼痛，刚才的梦境会不会是真的，当时那样的情况，她是不是都来不及向自己呼救……她是不是真的被人胁迫掉入江中……那么，打捞上来的那具女尸真的是莫共？荒木歌川不敢再往下想。

一会儿，荻岛仓末医生走过来，此时是上午十一点：“大佐阁下，昨日那具女尸，确为莫共小姐。这具男尸，是与莫共小姐同一时间段死亡的，就是昨日汽车坠江时分。”

荒木歌川深沉的闭上眼，牧野和宏心中无限痛楚涌上来，他知道，大佐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沉静一会儿，荒木歌川突然睁开眼睛：“这具男尸是谁？给我去查！”

“是。”

牧野和宏正要离开，荒木歌川又将牧野和宏叫住：“等等。”

牧野和宏又恭敬的站回去。

荒木歌川缓缓站起来，眼睛瞪直，似是一把利剑要把牧野和宏刺穿：“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跳下去？动机是什么？你不觉得这很有问题吗？”

“大佐阁下，请冷静，当时莫小姐在副驾驶位上，她没有办法控制……”牧野和宏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会不会是莫小姐被人挟持？”牧野和宏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宽慰到荒木歌川一丁点。

“被人挟持？被谁挟持？张甫程吗？那个张甫程为了救她，不惜拼上性命，怎么可能会挟持她？”荒木歌川凶狠问道，似是牧野和宏让莫共跳下去的，

“也许是别人。”

“也许？别人？她是南京新政府司法部要员，党国元老莫老先生的千金，我府邸里最重要的人，南京街面上有人敢挟持着她开着车往江里面冲？还是日本方面的人，伊藤绫野？伊藤松阴？酒井寿夫？以莫共的聪明，她会是能被他们轻易挟持的吗？而且，那一天，伊藤绫野就在现场，她虽然派人追捕过莫共，但她没有能力去挟持莫共策划一场跳江的事件。”

“大佐阁下，请息怒，也许……”牧野和宏。

“我不想听也许，那名女尸的面容看不清楚，我无法确认她就是莫共，你去给我查，派人给我找，不眠不休，把南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翻三番，也要把莫共给我找出来，南京城找不到，就去外省市找，把江浙江南都给我搜一遍！查出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荒木歌川突然站起来狠狠的拍着桌子。

“是！”

“等等！”荒木歌川面色突然沉静下来，“去给我查那个张甫程，他现在在哪？”

“是。”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伊藤绫野，伊藤绫野独自呆在家里，从卧室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卧室，来来回回，久违的喜悦之情洋溢于伊藤绫野脸上，终是长天开眼，莫共死了，自己酝酿了这么久，谋划了这么久，没想到如此轻飘飘的，她便死了……

牧野和宏带人不眠不休的巡查，三日过后，事情终于有些眉目，一名士兵汇报，在下关江边一个较为偏僻的村庄——南上村，发现一名老头被杀，牧野和宏立刻带人去往那里，这位老人居住的房舍前后左右搜查一番，老人后面的鱼塘树林隐蔽的地方藏着一艘船，于是牧野和宏推测，这位老头遇害也许与莫共逃脱有关系，难道莫小姐当时有想过乘船离开南京？

这里虽然偏僻，但正是下关江边，从这里逃脱是最好的位置。

牧野和宏查到南上村船只问题之时，荒木歌川派牧野和宏询问伊藤松阴有关张甫程是否为狼毒的事情，伊藤松阴只回复了一句：暂时无法确定。

确实无法确定，没有任何人比自己更迫切将狼毒揪出来，可是伊藤松阴坐在办公室中思考了三日，种种资料显示张甫程并非狼毒，或者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可以证明他就是狼毒。

但如果张甫程不是狼毒，依照特务委员会人员的说法，张甫程贪恋美色，颓靡丧志，是一个在乱世中求得苟生的纨绔子弟，那他怎么有那么大的能耐在婚礼当天闯入荒木歌川府邸进入莫共房间，且要带走莫共，最后虽然莫共以死相逼荒木歌川放了他，当晚张甫程又是如何逃过荒木歌川天罗地网般的宪兵的追捕……这一切，疑点太多……伊藤松阴默默地想，该如何让他相信，张甫程只是一个普通人？

“共心斋”中，晴好的日光早可以将这间书房照通透，而现在窗帘还合着，屋内一片昏黄的光景，书房里一片散乱，很明显，是被摔过被踢打过的迹象，几张画像散开摆在桌子上，荒木歌川坐在椅子上，似痴似傻，呆呆的望着，牧野和宏不用去看，都知道那画像是谁……荒木歌川胡子拉渣，蓬头垢面，牧野和宏便知道，荒木歌川定是整日里都窝在这间房中。牧野和宏犹豫很久，还是将自己查到的事情汇报上去：“莫小姐的表哥……张甫程，张甫程已经消失。”

荒木歌川突然站起来，瞪大眼睛：“表哥，什么表哥！他是‘狼毒’！”

牧野和宏有些畏惧，向后退了一小步，荒木歌川重新坐下，问道：“伊藤松阴怎么说，查出来了吗？”

“伊藤课长回复，暂时无法确定张甫程就是‘狼毒’。”

“废物！”荒木歌川怒骂道，“果然如此，带走莫共的一定就是张甫程，不然的话，为何张甫程现在消失了。”

“卑职还查到一条线索，下关江边南下村，一位老者家里发现了一只规模较大且装备精良的船只，绝不是一位农民家里该有的设备。”

一听如此，荒木歌川立刻来了精神，腾地一下站起来：“之后呢？”

“南下村位处偏僻，且又是在下关江边，正好是逃脱的最佳位置，卑职推测，也许莫小姐当时是想乘船离开，从那位老者被杀的迹象来看，在逃离之时，可能遇到有人拦截。”

“他们要逃走，如果船只被拦截，按照正常逻辑，一定是另寻出路或者先隐藏起来，为什么要去江里送死？”荒木歌川若有所思，“除非，他们有别的目的。”

“会不会是莫小姐或者挟持莫小姐的人得到船只被截获，情急之下，知道无法逃脱，所以开车冲了出去。”牧野和宏吃惊道。

荒木歌川立刻精神矍铄，似是变了一个人：“这一切疑点重重，越来越蹊跷，蹊跷代表必有变数……张甫程，张甫程。”

“可打捞上来的那名女尸，确是莫小姐无疑，这又该如何解释？好像现在一切都说不通。”牧野和宏自顾自的分析着，并未预料到自己再一次触到雷点上。

“是莫小姐？”荒木歌川突然瞪着牧野和宏，狠狠说道：“你说那具女尸是莫小姐？你能看清她的相貌吗？”

“车子爆炸，容貌已然被毁。”牧野和宏低着恭敬地头颅，声音弱了很多。

“既然无法确认，就别在这里信誓旦旦告诉我，说莫共已经死了。”荒木歌川再一次厉声咒骂。

“大佐阁下，请您醒一醒，卑职只是觉得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车子冲出桥栏坠江，即便不发生爆炸，也难逃死劫。”

“我不信！”荒木歌川激动地吼道：“我不信，去给我查！把整个南京，整个中国掘地三尺，上天入地，也要把她和张甫程都给我找出来！”

“是！”牧野和宏现在便后悔了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话，他本想着让大佐阁下宽心一些，没想到却让事情变得更糟。

“那具男尸与张甫程的身形也无法确认……张甫程……张甫程，他绝不是莫共的表哥，他是……莫共的情人……都在骗我，一直在骗我……”牧野和宏离开之时，荒木歌川又呆呆的坐下来，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