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瑞昌饭店二楼，一间最靠里的包厢。

张景惠如往常一样，又摆了一桌子的菜，宴请陈宝荣。张景惠凑近一些陈宝荣，小声说道：“听说那个神秘消失的女人回来了？”

陈宝荣望了望四周，没有人，这才悄声回复：“我也听说了，但是你在外面可不能声张。”陈宝荣前几日听莫先生说了这件事，莫共还活着，他着实为莫先生高兴。

“明白，她是荒木大佐的女人嘛，荒木大佐是我的贵人，我怎么可能在外面伸张呢。”说着，张景惠举起一杯酒：“我刚来这特务委员会，一切还得仰仗陈先生啊。”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张景惠总是请自己吃饭，还时不时送些“礼物”过来。他想要拉拢自己，自己和莫先生都看在眼里，陈宝荣按照莫先生的意思毫不客气照单全收。

“陈某也只是任个虚职。张先生可真是谦虚，您都是特务委员会行动处处长了，还担心什么？在这特务委员会里除了那个徒有虚名的主任莫锦丞就属您了。况且，谁都知道特务委员会真正有实权的是行动处处长啊。”说罢，陈宝荣故作姿态笑了起来。

“哈哈哈，陈先生真会说笑。”张景惠也肆意笑着。

“那个莫锦丞您也无需担心，他不过是仗着莫先生的人脉和权势，在那里坐两天而已，是个软弱无能的主儿。”

张景惠沉吟片刻说道：“这谁不知道您是伊藤松阴身边的红人。这么多年，这新政府中多少人都倒下去了，唯独您，稳如泰山呐！”

“张先生真是折煞宝荣，宝荣不过是在乱世中自保而已。这天呐，谁知道明天又会吹什么风，所以呀，安安心心活过今日，便是好的。”

“陈先生所言极是，张某真是受教了。”

“张先生又自谦了，张先生有何担心，您是荒木大佐亲自提拔上来的人。荒木大佐亲自提拔，这在特务委员会可还是头一回啊。”

陈宝荣故意奉承，他看见张景惠越来越得意。

陈宝荣继续说道：“得荒木大佐倚重，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以后啊，可是我得沾您的光呢。”

说着陈宝荣举起酒杯，敬向张景惠。

张景惠笑眯眯的喝着酒，心中无限得意。伊藤松阴别看是南京特高课的课长，在外声名凶狠残暴，实则这些年来并无建树。若成大事，他并不值得倚靠。而荒木歌川，虽说在特高课挂个虚职，但他是军部高级作战参谋，听说还是日本华族，南京大小军官无不看中。所以秘密给荒木歌川和伊藤松阴车上都写过字的人，最终选择了荒木歌川。

莫共重新回到新政府上班，司法部上上下下都十分恭维，皆来看望莫共。一切又回到往日，如大梦一场，生活好像没有变过。就是一直没有甫程教官的消息，莫共十分担忧。如果他知道自己做了那件事，定会十分生气，这一生，自己最愧对的人便是他了。

荒木歌川对外放出消息，当年坠入下关江的并非莫共，是他们得错了消息。

牧野和宏将车缓缓停靠在国府路边上，今日下班前，荒木歌川被一些事情困住一时走不开，便让自己先回去将莫小姐接过来。

牧野和宏停好车正要下去给莫共开车门，没想到荒木歌川率先走到汽车后车门边上打开莫共所在那扇门，牧野和宏没想到大佐阁下会亲自出门迎接，更没想到会主动给她开车门。

莫共从车里走下来，荒木歌川眼睛都看直了。

莫共穿一件丝绒长裙，华贵的丝绒藕粉着在莫共身上，在这条街道华耀的灯光照射下，更显精致奢美。精巧可爱的同色单排纽扣缀在上衣之上，清新优雅，拼接白色蕾丝花边绣领，将莫共的勃颈凸现的更加甜美修长。

莫共着一双米白色高跟鞋，秀白的脚踝裸露在有些清冷的夜晚，似是百合在她脚边绽放，媚影横斜。

“怎么没有穿外套？”荒木歌川问道。

“忘带了。”

这件衣服是莫共回到南京后，新做的，莫共故意没有穿外套，想让自己冷一点。莫共走之前，惠口美子要给莫共拿外套，莫共说：“不用了。”

“可是，今日外面这么冷，刚下过雨，您会感冒的。”

“不会。”莫共答道，很多东西并不能忘，感受到冷，才不会轻易忘记仇恨。

国府路12号晞月西餐厅。

西餐厅里暖光摇曳，香氛独氲，年轻情侣三三两两坐下，均十分亲昵。

荒木歌川将靠里边贴着墙的椅子拉出来让莫共坐，莫共却向旁边靠窗的位置走去，并娇柔一笑：“我喜欢靠窗的位置。”

荒木歌川格外认真的看了一眼莫共。四年前，莫共刚入自己府邸三个月，有一日下班忽然被一名匪徒绑架，当时她去琦月光咖啡厅喝咖啡，说自己喜欢坐在靠里边墙的位置，不希望外面的人透过玻璃看到自己。

看过菜单，服务生离开，荒木歌川突然坐到莫共身边来，莫共有些羞赧：“坐到那边去吧，大家都看着呢。”

荒木歌川忽然笑了，露出灿晶晶的一排牙齿，如象牙上面的光辉：“那边太远。”

荒木歌川挨着莫共越靠越紧，越靠越紧，莫共微微挪动身体，最后被挤到了沙发最边缘。

荒木歌川丝毫不顾旁人投过来的眼光，直直的盯住莫共。整夜的星辰日月，碎在了你的眼睛里，发着最灿烂夺目的光，闪亮了一整个长街的街灯，然后，我生命的几十年都迷醉在里面……荒木歌川实在没有办法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这时，一位着紫色和服上面缀着大朵白花的女子与一名穿西装的男人相携走上二楼，她远远的看见前方靠窗位置的“荒木哥哥”，兴高采烈，正要上去打招呼，又见荒木歌川旁边那个人，突然怔住了，无论怎样都迈不出脚步！身边的男伴见伊藤小姐停住不动，看似十分震惊，便轻声提醒，我们过去吧，伊藤绫野为不失礼貌，便找了一个荒木歌川看不到的位置坐下，远远地盯着他们。

……

服务生过来，点菜，男伴询问自己要吃什么，这些，统统都没有入伊藤绫野的眼……

那个女人……她不是跳江死了吗？她亲眼看到她跳入江中，那日下关江边所有人都亲眼看到她跳了进去……为什么现在又在荒木歌川身边？

无数疑问在伊藤绫野脑海里盘旋。

伊藤绫野的晚餐也被搅局，对面那个人说的话，她再没听进去一句。

全程，上来的牛排未动分毫，伊藤绫野死死盯住荒木歌川和莫共。

伊藤绫野看到，荒木歌川给莫共切牛排，切一小块，喂给莫共，莫共满脸满足和欣慰，轻声撒娇：“谢谢歌川。”

荒木歌川甚是喜悦欣慰，他心中虔诚信仰的爱情和爱人，就在眼前，可触手可及，可相拥而眠，这简直是皇天后土最高贵的恩赐。

整晚，荒木歌川几乎都没怎么吃，一直在给莫共切牛排，一小块一小块，均匀划分，细细末末，再安静温柔的喂给莫共，那牛排上面是浓的化不开的酱汁和情意。玫瑰芬香的灯光绵绵，清泉激荡山谷的音乐流淌，莫共犹如一尊美玉被人包裹在盛世太平中。莫共一心沉浸在牛排的美味和美妙的音乐中，嘴角沾了牛排酱汁，也浑然不知。荒木歌川放下手中的刀叉，手伸向前去，莫共惊奇的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荒木歌川伸向前的那只手轻轻擦掉莫共嘴角的酱汁，宠溺的看着她：“共儿，你好可爱。”

莫共开心地笑了， 继续低头吃荒木歌川切好的牛排。

“你别看了，你都看我一晚上了。你不吃吗？”莫共问道。

“我饱了。”

“我是第一次见到，看别人吃也能填饱肚子。”

“共儿。”

“嗯？”

“我的共儿。”

吃完饭要走，莫共起身，荒木歌川走过来，亲自给莫共把包拿上，笑意盈盈，充满宠溺。莫共温柔的回应荒木歌川，她有时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是做戏，何时是真心。

坐在一边的伊藤绫野非常不可思议，如五雷轰顶，高贵的荒木歌川，帝国的高级军官，竟然会给一个支那女人拿包。

牧野和宏去前边开汽车过来，反光镜中看到，刚出餐厅门，莫共原本走在荒木歌川靠前两步，荒木歌川迅速追上前去，张开自己的黑色风衣，一如既往没有片刻犹豫也不可有丝毫抵抗，将莫共环进自己胸膛里，用风衣紧紧裹住。莫共衣着单薄，荒木歌川怕她冷，这在情理之中，可自己将车开过来，一分钟都不需要……

莫共十分诧异，她万没想到荒木歌川会这样，在夜晚冷风中，怕自己冷，将自己完全包裹，在鱼龙混杂的街面上，竟一点也不顾及旁人眼光。

众目睽睽之下，莫共浑身不自在，她试着用微小的力量挣脱，然而都是白费力气，荒木歌川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下巴紧紧贴向莫共。他的下巴磕的莫共有些疼，他完全忽视街道上周围人的目光。而她，却成了周围人的焦点，汉奸、日本军官的“伴侣”、交际花，各种身份的人频频看向这边，迅速用眼神交流着。

一双最为深邃的眼睛隐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感觉自己手里攥出血，这焚毁坠落深崖的痛苦，她要获得十倍血偿。

而后，荒木歌川又低下头，嘴唇贴在莫共柔软的耳朵上，轻声呢喃“共儿，共儿，共儿”。“嗯？”莫共应了两声，不再言语。

牧野和宏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力量牵引，能使高贵沉寂的荒木歌川这般疯狂，如烈火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