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夜晚，伊藤松阴晕晕沉沉的由手下人搀着回府。

刚进入房间，陈宝荣便闻到伊藤松阴身上满是酒气。还未回府之前，伊藤松阴突然向府中来电，下令放了陈宝荣，嘴上刻意提了一句“让陈先生自由出入伊藤府”。

伊藤松阴一见到陈宝荣，上前便是一个深情的拥抱：“对不起，陈先生，这几日让你受委屈了。”

陈宝荣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伊藤君您客气了。”

“宝荣啊，你要体谅我的苦衷啊。我这几日一直在处理一个棘手的案子，我担心他们会伤害你，所以不得已将你限制在府中，这样我才能放心做事。”

陈宝荣淡淡说道：“我知道。”

半个小时后，陈宝荣穿上《霸王别姬》虞姬的戏服，化上浓妆，从伊藤松阴房间走进去。

满面红晕的伊藤松阴不禁感慨：“尘世中，男体阳污，女体阴秽，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与一身，真是欢喜无量啊。”

这夜月已深，夜色漆黑，伊藤府密不透风。榻榻米上，伊藤松阴正和眼前的“美娇娥”玩闹游戏，陈宝荣晕妆在染，伊藤松阴身骨酥软。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

“我一人在此间自思自忖，猛听得敌营内有楚国歌声。”

……

“虞姬”一声一声吟唱着。

这时，伊藤松阴副手站在外面，似是有重要事情汇报。伊藤松阴叫他进来，副手见陈宝荣也在里面，便站着不发一言，伊藤松阴命令道：“但说无妨！”

这名副手恭敬地低下头，却用犀利的日语说道：“卑职得到确切消息，莫鹤秋那个老东西死了，伊藤小姐真是英才！”

伊藤松阴身边正摆着妖娆手势的陈宝荣瞬间僵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噩耗，如一道迅疾猛烈的霹雳划过陈宝荣头顶，直接将他的心脏瓣膜劈裂！听到这一消息伊藤松阴激动的走出去，留下陈宝荣一人，万古枯竭的眼泪在忽然之间浸湿了他的妆容。

前三日，伊藤松阴便将自己关在府邸，派人严加看管，陈宝荣预感到伊藤松阴可能会有什么大动作，但没想到是这样。他竟然将矛头指向了莫先生……陈宝荣的心忽然下坠，不敢再往下想。

十分钟后，陈宝荣踉踉跄跄从里屋走出来，见此时伊藤松阴半躺在沙发上，眼睛眯起来，陈宝荣手里拿着一根长棍，看准伊藤松阴的脑袋，就要砸下去，忽然，门铃响了。

侍卫打开门，一位穿深黑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长官好，我是修电话线的，之前有人报修说这里电话线路出了故障。”

穿长衫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伊藤松阴却眯着发红的眼不停地打量这个人。

陈宝荣郑重的瞟了一眼穿长衫的男人，是耿中石先生。陈宝荣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极力控制面容间的仇恨和悲伤，强逼自己换了一种轻柔的神色，对伊藤松阴说：“伊藤君，您看这只手杖，做工细致，雕琢精巧，手柄处是一座金色的游龙。”

“却为精巧，这是在哪里做的？”伊藤松阴十分高兴，细细打量起来。

“是前段时间‘溪园’一位戏迷送的。”陈宝荣说话语态尽量缓一些，强力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

“宝荣若是喜欢手杖，我命人再给你做一只别的样式的。”

“多谢伊藤君的美意，宝荣心领了。我拿来这只手杖，其实就是想送给您。”陈宝荣在侧方向站着，一边和伊藤松阴对话，一边眼睛余光看向耿中石那边。

耿中石也侧面站着，捣鼓了半天角落桌子上的电话，然后走了过来：“长官好，电话线已经修好了。请长官测试一下。”

伊藤松阴一挥手，侍卫走过去，拨通一个电话，随即汇报：“已经修好了。”

伊藤松阴命令道：“送他下去。”

“是。”

耿中石又看了一眼陈宝荣，才离开。

陈宝荣明白耿中石这一番苦心，此刻绝不可以冲动，即便是报仇也要从长计议，现在不仅杀不了伊藤松阴，连自己也会搭进去。

在修电话期间，耿中石手语比划：“明少福与莫锦丞已经回到莫府，你可有莫先生的消息？”

陈宝荣同样手语回复：“莫先生已遇害。”

……

内心里有坚守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才能活着，才不会觉得自己是空的。可现在，自己已经空了，他的心空了。“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一定会从血泊中站起来，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一整夜，陈宝荣都未合一眼，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当年莫先生说这句话的情形。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陈宝荣的拳头越攥越紧，眼睛越来越红！

这一夜，同样坐在深幽夜色中的还有武田金一。每一次他见到莫鹤秋，都总要着重望一眼他，莫鹤秋也同样用这样的目光望着武田金一。他们彼此心照不宣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防住伊藤松阴。可没想到，现如今，莫鹤秋死了……武田金一忽然从靠椅上坐起来，眼放异光，嘴里得意的说道：“伊藤君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莫鹤秋隐匿的财宝在哪儿吗？现在他死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呀！哈哈哈……”

三日前，平田幸义看见全身是血的莫共被抬回来，当场便要哭出来，他想不明白莫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几日每天徘徊在自己房间门口等待消息，日日忧心，他想上楼去看看莫共又不敢，只得询问惠口美子。惠口美子并不敢告诉平田幸义莫共的具体情况，荒木歌川严令莫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知情者任何人不得向外透露一字。惠口美子每日流泪，平田幸义便知晓事情很严峻，也跟着抹眼泪。

脑子里混混沌沌，莫共感觉自己被人推进沸腾的热水中，烧煮了三日三夜。全身钻心的疼痛，恸哭长天，撕声裂肺，却发不出一丝声息，她全力奔跑，胡乱冲撞，想跳出这天地，无论跑到哪里，都甩不脱身上钻心的疼痛。

空白的屋顶摇摇欲坠，似是要砸下来。

父亲，父亲！

莫共睁开双眼，头痛欲裂，自己的手紧紧被人握着，无法动弹。看一眼前方，荒木歌川的脸庞映入莫共眼帘，莫共又重新深重的闭上眼睛，腹内翻江倒海般的搅动，莫共仅剩的意识阻止她的恶心吐在荒木歌川脸上。

父亲，她那可怜的父亲！原来她的父亲……一直都是她的英雄父亲！她心中的信仰和丰碑！一滴清泪又从莫共眼角流出，莫共眼睛突然睁开，荒木歌川急切的望着她。莫共大力抽出被荒木歌川握紧的手，一把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跳下床去。脚底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莫共脚上已打好石膏，缠好绷带，但她脚上被钢钉刺穿的伤口还是崩裂，鲜血瞬时流出来，她走一步地上便留下一个血脚印。身上各处伤口的疼痛和头痛，早已被莫共忘却，她眼里喷射出的怒火只聚集在前方一处，这火焰逼迫着她的眼睛和心脏烧灼不已。

莫共面容，清容渗白，却是绝美。

莫共找出她藏在床下的一把尖刀，提着刀疯一般地冲了出去！身上各处伤口发作，跌跌撞撞，十只手指剧烈钻心的撕扯着自己，她却丝毫未感觉到疼，她也不知道自己冲出去要做什么。此时，荒木歌川的清醒和理智早已被这几日莫共的昏睡夺了去！竟没立刻反应过来莫共要做什么，牧野和宏和惠口美子追出去，荒木歌川这才跟着追了出去。

看到走廊里跪着的伊藤绫野，莫共冲过去便是一刀！莫共神情里除了喷射的火焰之外再无其他，双眼充血，遍布绝壁仇恨，犹如暗夜里嗜血的清幽鬼魅！伊藤绫野睁着惊恐的眼睛，侧身一躲，刀锋偏到一边，未扎进心脏里，莫共的刀刺在了伊藤绫野肩膀上，鲜血汩汩涌出。

莫共脸色煞白，眼神飘出人世之外，空洞无神，只剩下了仇恨的火焰，凄然阴森！除荒木歌川镇定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死尸般的神情吓怔住。明明看着虚弱无力，却疯一般地冲过去，任何人都抵挡不了。莫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将她手中的尖刀一刀一刀刺入这个人的心脏！她完全没注意到伊藤绫野双脚双臂和肩膀处的伤口。荒木歌川故意让伊藤绫野跪在这里痛了一整日才让医生给她取子弹，之所以取子弹出来也是害怕她会失血过多死掉。

荒木歌川的两位狙击手也不敢开枪，见荒木少将冲出来，站在一边听令。

莫共见刀锋走偏，迅疾把刀拔出来，要刺第二刀，伊藤绫野却已失了魂。莫共的眼睛和她手上这柄滴血的刺刀一样凛冽，伊藤绫野的锐气均被莫共的气势生生拔去，此刻已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任由莫共宰割！荒木歌川冲过去从后抱住莫共，莫共胡乱扑腾纠缠，刺刀在空中乱刺乱划，荒木歌川使出浑身解数按住疯狂复仇的莫共。莫共不管不顾，争执中，一刀刺向荒木歌川！

牧野和宏急红了双眼，冲过来钳制住莫共。鲜血从荒木歌川手臂上渗出，牧野和宏万分惊惧，幸而只是刺中了荒木少将的手臂。莫共突然哈哈哈放声大笑，空谷绝响，十个手指裸露在空气中，瑟瑟发抖！莫共眼神空洞，脸色苍白，没有任何情绪，突然阴森森笑道：“我要杀光日本人，我要杀光所有日本人……”

莫共怪笑之际，牧野和宏趁机夺过莫共手中的刀，站在一边的惠口美子心如刀绞。

刺刀被夺，荒木歌川眼神示意惠口美子扶莫共回去。惠口美子忧心忡忡，泪水噙在眼眶里不敢流出来，走上前来，扶住莫共。莫共却非常嫌恶的甩开惠口美子的手，大声咒骂：“你别碰我，让人恶心的日本贱胚子！”

随之，莫共摇摇晃晃向屋里走去，她要再去找一把刀子，或者枪。莫共踉踉跄跄，一步一摇，却无人敢再上前扶住。荒木歌川正要上前，五步未出，莫共便跌倒在地，凶狠的用双手锤打自己的胸口，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荒木歌川立刻跑过去，双手握住莫共捶打她自己的手。在这过程中，荒木歌川万分小心，生怕碰到她的手指。莫共被制止再也动弹不得，随之嚎啕大哭，震碎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