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三日前，伊藤绫野接到安排在火车站的眼线消息，莫共要于今日乘列车北上，她火车票上的信息目的地是天津。伊藤绫野忽然惊醒，武田金一遇难之时便是从天津上的车，这仅仅只是巧合吗？

于是伊藤绫野郑重决定，她要同去，带上南京所有秘密隐藏的死士们，这一次正是抓住这个女人十足的好机会！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为了宣泄自己的仇恨、彰显自己的得意而折磨她了，她将干脆利落的了结一切！

伊藤绫野与那名头上有一撮圆圆头发的死士足足谋划了一个晚上，将在天津站下车之时动手。在天津的地界上那个女人死了，从此这个女人会如风消散吧，荒木歌川还能查得到吗？

第二日，夜已深，牧野和宏还是来到“共心斋”，荒木歌川正在书桌前坐着。

“卑职有事汇报。”牧野和宏向自己这边走过来，荒木歌川便明白事情不简单。

牧野和宏在荒木歌川耳边耳语道：“昨日早晨南京开往北平的列车，在途经徐州之时出了事，有人冲进3号车厢，与车厢内我们的守卫人员大打出手，十几人被杀！最重要的是，那节卧铺车厢里只有伊藤绫野小姐牺牲了，其他重要军官都无事。”

“又是列车。”荒木歌川怅惘一声。

“正是，且是当日炸毁武田金一的那趟列车。”

荒木歌川见牧野和宏将惠口美子也带过来，眼神询问，牧野和宏即刻示意惠口美子，惠口美子一五一十答道：“三日前，那天晚上休息之前，莫小姐突然问了婢女一个问题。”

“什么？”荒木歌川问道。

“她说‘听说伊藤绫野回国了？’”

“你怎么答的？”

“我说‘是’。”

“当时，莫小姐的神色是什么样的？”

惠口美子认真回忆着：“当时莫小姐眼神幽幽，静静盯着前方，一边和我说话，但又有些心不在焉。她问完我这个问题，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荒木歌川茫然的看着前方。

“少将阁下作何判断？”其实无需询问，牧野和宏已感觉到了什么。

“军部作何处置？”荒木歌川。

“军部正在秘密调查凶手，但为了保护伊藤光政少将的声誉，便未将此事公布，但是……但是卑职看到了……这份密件。”

“莫共今日……又不在南京吧？”荒木歌川重新坐在椅子上，淡淡问道。

“卑……卑职还未去查……卑职……”

“别查了，今日她一定不在南京。”荒木歌川笃定道。

“是……”牧野和宏见荒木歌川神色变了，忽然不敢再出声，与惠口美子一起在一边默默站着。

荒木歌川静静闭上眼睛，此刻，他眼前一片恍惚，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乱雨乱风在天地间肆虐的交织在一起，有人在雨幕中绝望的哭喊、嘶吼，而魔鬼们张牙舞爪的扒着衣服，他们在嬉笑……十四岁的伊藤绫野青涩的脸庞闪现在自己面前，她也加入他们行列，在狂放的大笑着……那是大正十三年（1924年）吧，荒木歌川的眼角逐渐湿润……

良久，荒木歌川闭着的眼睛睁开，慨然道：“伊藤绫野残忍的杀害了莫共的父亲，以共儿的烈性，她岂肯善罢甘休？这一天，早晚要到来。”荒木歌川停顿一下又说道：“伊藤绫野，也算是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了该有的代价。她若不死，共儿的心，一生都不会安宁。我实在不想看她受煎熬！”

尾音之时，荒木歌川似是在啜泣。

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对视一眼，两人均吃惊不已，他们以为，对于一位深深痴迷自己的女子，从小一起长大情若兄妹的人，也应该是会有那么一丝丝怜悯的。牧野和宏实在难以想象，伊藤绫野已死，而荒木歌川关心的是莫共的心境受不受煎熬……

荒木歌川眼前还是模糊一片，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大正十三年（1924年）的那个雨夜的雨声总是在自己脑海里消散不去……

“那少将阁下的意思是，伊藤绫野小姐乘坐的列车是莫小姐他们策划刺杀的？我们是不是要再等一等消息，也许并非这样……”牧野和宏说道。

“无论是不是，都已不重要。她的野心和残忍岂止是侵占中国和迫害莫共。她该为自己所犯的罪受惩罚了。”荒木歌川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

“那我们？”牧野和宏问道。

“‘随波逐流’，你什么都没听到。”

“是。”牧野和宏答道。

就在此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惠口，我想吃宵夜，陪我去吃吧。”

莫共毫不客气的走进“共心斋”，书房中三人的目光均落在她身上，莫共脸上净是云淡风轻，她亲昵的挽住惠口美子，看起来十分愉悦，“我一个人吃宵夜好无聊啊，刚才在你的房间找不到你，她们说你到这边来了，我便过来了。”莫共轻描淡写的说着，这时，她眼神向上一挑，忽然看向自己正前方的荒木歌川，那般凌厉奸诈，狠狠地盯着，荒木歌川内心惊了一下，很快，莫共撒娇似的环住惠口美子的肩膀，眼睛一转便变换回刚才来寻惠口美子与她一起吃宵夜的可爱样貌，这让荒木歌川觉得，刚才那一刹那，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好，我陪你去吃。”惠口美子温柔回应道。

“这才对嘛。”莫共挽着惠口美子又扫了一眼荒木歌川才向外离去。

惠口美子退出“共心斋”之时，看向牧野和宏，两人久久相视无言。

宵夜也没有吃多少，在这途中，惠口美子一直望着自己，莫共当然明白她眼神中的寓意，而莫共仅当什么都未发生。吃过宵夜，莫共便让惠口美子回房休息了，夜阑人静，莫共在房间中默默坐着，刚才，三人神神秘秘的在书房里讨论着什么，定与昨日那趟列车有关，他们不是在查找凶手吗？那自己这名“名副其实”的凶手便过去让他们瞧一瞧。

莫共默默的回想着登上那列火车的前前往往，她与老师耿中石关在屋子里商讨了两日两夜，终于确定下这个方案。

伊藤绫野对自己恨之入骨，利用这一点，自己故意引诱，放出她要北上天津的消息，伊藤绫野果然入坑……从去年九月到年关，这段时日，老师一直在催促自己是时候让伊藤绫野服罪了，因为自家府邸的事情一直在耽搁……

伊藤绫野身边的许多贴身保镖伪装成客人上了车，这一点，是莫共查到，莫共要带人行动，耿中石不放心，便决定亲自出手，且带了一名身手最得力的学生，为多年挚友报仇！

“此去北平，途路遥远，南来北往的车次不在少数，相互对冲的机会很多，我们迅速战斗完毕，利用火车对冲产生的时间差来脱身。”这是老师耿中石最终策划的结果，他们都没预料到，这一切会进展的如此顺利，一天过去了，莫共还在感慨老师的睿智，“好一招‘金蝉脱壳’！”

莫共想着，伊藤绫野肯定也策划了一条暗杀自己的计划，她也许料到了这些，就是万万没料到他们敢在车上便动手。

而今日南京街面上的风平浪静，让莫共有些难以琢磨，那趟列车上面发生了如此严峻的事件，街面上却听不到任何消息，实在是奇怪，日本人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又一日，刚刚黎明时分，莫共向父亲书房走，莫府中格外寂静，她仔细望了望身后，没有任何人跟随，才谨慎进入。

“醒一醒”， “醒一醒” ，“醒一醒”，莫共连续叫了几声，语气十分温柔，眼前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还处于昏迷之后刚醒未醒的状态，但莫共确认，药效两天两夜早已失去作用，她已经醒了。

“醒一醒，小姐，荒木歌川来看你来了。”莫共继续温柔的喊道。

这时，伊藤绫野突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这个人的面孔全部出现在前面，伊藤绫野还来不及反应，突然，一个尖利冰冷的东西刺入自己腿部……伊藤绫野“啊”的大叫一声，痛的面目狰狞，过一会儿，莫共将手里握着的这把尖刀拔出来，刀片上血淋淋的。

一种刺骨的东西划入她体内，这个日本人胆怯了，莫共突然笑了，神色依旧温柔。

伊藤绫野面色扭曲，痛苦的望着莫共。

莫共微笑道：“我是看你睡太久了，只是想叫醒你而已。”

原本伊藤绫野被耿中石带到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秣陵路21号，那里外形看起来是一座书房。然而前日当晚，莫共不惜花费一晚上的时间将已经昏迷的伊藤绫野从八公里远的秣陵路运回来，她本想着自己将她背回来的，但又觉得接触到她的身体，会使自己恶心，便算了……

伊藤绫野被铁链吊在一个封死的铁架子上面，两只手腕处被紧紧勒着，都是红印子，此刻穿着一身死囚才穿的白色袍子，衣服上面均是血迹。

莫共将刚才刺入伊藤绫野腿部的伤口稍稍的止了止血，便坐在伊藤绫野旁边：“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吗？我坐在你的位置上，你坐在我对面，你每天都在我对面放肆的笑，你还记得吗？”莫共突然凑到伊藤绫野耳边，悄声道：“只要你身体里淌的是红色的血，就不可能忘记这漫天的仇恨，巧了，我与你一样。”

伊藤绫野浑身发抖，瑟瑟不语。

莫共心里不屑道，果真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她当日的高傲劲儿此刻不知道哪去了，自己还未开始施展真正的手法，她便吓成这副模样了。

周围摆满刑具，莫共望见那条很扎眼的**，一年前那座死牢里，她给自己使得第一件酷刑，便是鞭子……莫共突然发疯似的拿起那条长鞭疯狂地在伊藤绫野身上挥舞……

一刻钟后，莫共放下鞭子，气喘吁吁的，坐在一边休息。莫共望着自己重新长出来的有些残缺不全的指甲，悠然道：“原来打人真的是一个体力活，快要耗尽我全身的力气，也没有达到我想要的结果。”

伊藤绫野的脸上缠着一层纱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里喷出火焰，恨不得立刻将莫共焚烧。

莫共看着伊藤绫野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万分窃喜，莫共微笑着走近她，贴着伊藤绫野的耳朵：“你看我对你多好，你脸上受伤了，我还替你包扎一下。免得把你弄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伊藤绫野想把脸转过来，但是太痛，便没再动。

“其实我本身十分疲乏，一整晚都太过于劳累，今日竟还要做这样的事情……”莫共晃动身体，故作骄纵软魅姿态，“哦，我忘了告诉你，昨晚……伊藤绫野小姐虽然书读的少，但‘芙蓉帐暖度春宵’这样的天作之合应该听过吧，昨夜，我和荒木就……哎呦，不好意思，我怎能将如此私密的事情说出口呢？”

莫共看到伊藤绫野气得脸都变绿了，她的眼珠子凸出来，其他五官也跟着呼之欲出。莫共的目的达到了，如果是一个正常人，都会明白自己所说的这些都是捏造，她与荒木歌川早已形同陌路，但伊藤绫野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只要是她说的，伊藤绫野都会信。

莫共走到伊藤绫野正面，继续说道：“如果没有荒木歌川的默许，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乘哪辆列车，又怎么可能准确无误的潜进3号车厢去抓你？你死之后，你的荒木君就永远属于我了。你知道吗？你那天要乘火车北上，这件事是荒木歌川那晚躺在我耳边之时，悄悄告诉我的……哈哈哈……”

莫共狂放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地下室，她终于等到了今天的机会，她要让这个女人身心俱焚，痛不欲生，即便死了灵魂也不可以安稳。

莫共只感觉到自己全身越说越旺盛：“是你告诉我，杀人诛心！”莫共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恶魔，学着她的样子，“我还要让你知道，荒木歌川对我的爱不只是你看到的那样，他为了我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你和你们的大日本军队。可惜啊，你是没有机会向你的天皇报告了……”

话音未落，莫共片刻没有犹豫，又一刀扎在伊藤绫野大腿上，是刚才扎过的地方，这一次刀子扎进去并未立刻抽出来，莫共握住刀柄在伤口位置搅动一番，然后，莫共听到了伊藤绫野撕心裂肺的声音，震彻整座暗室，却除了莫共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人听到。看到伊藤绫野扭曲的脸和绞痛的神情，莫共明白，她又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动力。

“你是否有闻到，你身上的血味，也是咸的？”莫共瞪着伊藤绫野恶狠狠地说道：“第一刀，是你欠我母亲的！第二刀，是你欠我父亲的！剩下那一些，你要慢慢还，你欠陈宝荣先生的，欠夏目初音的……”

伊藤绫野昏死过去。

下一刻，莫共逃出这间房屋，崩溃大哭！

为什么我报了仇，却没有一点痛快，反而心中更加悲痛！？可我不能停止复仇，如果这样通天的仇恨都能让步，那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要杀了她，我要折磨她！我要杀了她，我要折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