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你？”荒木歌川只感觉自己一下子被噎在嗓子眼。

“那你明知道我在利用你，为何还不将我抓起来呢？你可是日军少将啊！”

“我……”

这时，莫共缓缓举起酒杯，举向荒木歌川：“来，荒木先生，我们干杯吧，有些事情，既然我们彼此都知晓，为何还要将它戳破呢？”

荒木歌川默默举起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胜酒力，有些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莫共放下酒杯便趴在了桌子上。

“共心斋”书桌上的三只空酒瓶，荒木歌川眯着眼睛凝视莫共，她脸上只是微微泛红而已，这就是她所述的自己不胜酒力，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她面不改色的一杯接一杯的像饮水般喝酒。

此时的莫共同天地静默，脸靠在手臂上正静静凝望着窗外。夜色清凉如水，天空幽蓝浅蓝迷蓝交织辉映，白日里飘累了的云朵此时也安然卧在旁边，不再随意飘动，如忙碌的人群该要夜归一样。

莫共的思绪被拉的久久常常，锦色天地，万古浮云，落花为雨的南京，金瓦飞甍的六朝古都，桨声灯影烟雨朦胧的故乡，巷弄酒深，走在街上都能迷醉的金陵，孙**与父亲母亲安然长眠的圣地，这片生于斯长于斯也以为要长眠于斯的土地。

白天，微光轻轻笼罩，城市中的顶楼尖塔插向灰蒙蒙的天空，卖报，喝茶，布业杂货，人们安居作业，休养生息。马蹄嘚嘚，人声嘈杂，这座城市好像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闲静安宁。

夜晚，人们也同这清寂的夜色睡去，这睡眠再无担惊受怕，再无纷扰离乱，再不会从噩梦中惊醒。

这座天地间的嬿婉良城，千年独秀。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自己便已经带上这座千年古城的印记，这是命里的东西，是生生世世要陪伴着自己，这是她的城，这座嬿婉良城是她的，“这真好”，莫共在心里感叹着，不禁嘴角上扬。

“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见莫共开心，荒木歌川内心便也觉得开心。

“想到了小时候。”莫共轻柔说道。

“是不是有很有趣的的事情，说来听听。”荒木歌川满怀期待。

“小时候，我和哥哥、榕儿我们三人一起学习，爹对我们总是很严厉，白天让我们去学堂上课，下学堂以后回来还要背书，明叔觉得我们每天太累了，便趁着爹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将我们带出去，放风筝、吃小吃……满街逛。”

荒木歌川认真的眼眸，听得津津有味。

“每当过年的时候就更热闹了，秦淮河畔的花灯、舞龙从初一一直持续到十五，我们三人便每天晚上都去那里玩儿，因为这个时候那里最繁华，全南京的人都在那儿，我们在河上放花灯、吃糖人、看大人们听戏，然后到了九点多我们还不回去，明叔便和管家一起出来寻找我们……不过爹他再严厉，过年这段时间都会带我们去玩儿，因为他拗不过我娘，哈哈。”

莫共看了一眼荒木歌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面坐着的人是荒木歌川，莫共不停的提醒自己他是日本人。

莫共被拉回现实，她坐起来，像乌云翻滚般又变回了之前的淡漠之色。

荒木歌川微笑的脸迎着莫共突如其来的面无表情，气流忽然在空中凝结，整座屋子充斥着无尽的尴尬。

见莫共坐起来，荒木歌川便又把酒给她倒上。

“我知道你杀了不少我们的人，也参与了不少‘案件’，但我也知道你对夏目初音对惠口美子对平田幸义甚至对牧野和宏都是真正的善意，你是真的用心在爱他们。”荒木歌川抿了一口酒继续说，“就像你说你在我府中的这些年，很多时候你的柔情都是伪装出来的，但你诗意高贵的性情是真的，你的心是真诚真挚的。”

“我杀那些人是因为他们都该杀！”莫共微红的脸庞上眼神忽然又凶狠起来。

“我从未与你说过，你爱憎分明、有仇必报的性格我很中意，一个人活着如果连仇都不报，那该有多凄伶，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如你这般。你真的很特别，你的一丝一毫都特别到极致，与这人间的每一名女子都不一样。而你现在，终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从地狱门**过来的人，山河平静般的从容大气写在脸上。我有时候在想，如若是我经历你所经历的，我未必能有你这样的坚强和心智。”

莫共微微愣了愣神，她没想到荒木歌川会说这些话，不过十几秒莫共便缓过神来，清冷的说道：“你的赞美，我并不接受。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心甘情愿与你回日本。你今晚叫我过来，说了这么多话，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说服我与你一起回日本吧？”

“并非如此，当然你若是想这样理解也可以，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而已。”荒木歌川放下酒杯，淡淡说道：“因为我要告诉你，无论有没有今日的谈话，你与我一起回日本，都是注定了的！”

“你？”这一次轮到了莫共无语凝噎。

“今日，你来到日军司令部趁我没回来的时候，明叔与那名先生都等在休息室，而你偷偷溜出来独自前往我的办公室。我办公室的亲兵都见过你，自然不会拦着你。但我想，你从休息室出来找的借口应该是去洗手间吧？”

荒木歌川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莫共，莫共的瞳孔逐渐放大，不经意显露出的惊诧和慌乱全部收在荒木歌川眼底。

“然后你关上我办公室的门，悄悄翻着我办公室的资料，之前牧野和宏给你看的那封密件——‘俘虏’名单，你也都看到了吧？它就在办公桌抽屉第二层右上角的位置，它上面还有一份我军第四联队撤军名单。”

莫共的心砰砰砰的直跳，荒木歌川描述的与自己所看到的分毫不差。

“这么多年你翻过多少次‘共心斋’，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你翻那封文件无非是想再次证明那文件是真的，现在证明了吧？它与我们日军撤军名单是一样的，都得到总司令的批准。”荒木歌川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知晓你翻过我的抽屉的？那份‘俘虏’名单密件放在抽屉的右上角，它的边缘紧紧挨着抽屉上边和右边，而你再重新放回去的时候，可能太过仓促了吧，文件上边位置顶到头了，但是和右边的木板却错开了一指。”

莫共直直的看着荒木歌川，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谍战能力远不及荒木歌川，论谍战能力这世间应该没有人能超过他。

莫共不仅看到了那份“俘虏”的密件，还在洗手间门口听到了那名叫酒井寿夫的人与另一名日军高官的日语对话，“几千名俘虏带回国该是多么得力有效的劳动力……”

荒木歌川微笑着，莫共不语，尽量让自己的心脏不要跳的那么快，她要快速平复下来，她不想让荒木歌川再一次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不过莫共很快便不生气了，此刻她面色红润凤眼迷离，也缓缓托起茶色瓷杯：“荒木少将不愧是你们日本最杰出的军事人才，你说的都对，但我要恭喜你，和你们，我恭喜，你们的国家现在除了断壁残垣和一片荒凉之外，什么都没有。”

荒木歌川看着莫共，朱颜如花，清波婉转，不禁内心波涛汹涌，感慨万千。荒木歌川深沉的凝视着莫共，沉默良久，过了一会儿，荒木歌川挪到对面莫共身边，庄重的握住她的手：“我还有你。”

莫共并未抽出手，也没有任何辩解，这世上你什么都会有，唯独不会有我，她心底默想着，不由自主的露出难以察觉的阴恶狡黠的笑容。

莫共眼神对上荒木歌川几秒，刚才从他身上看到的忧伤不由自主又显现出来，莫共本想将手抽回去，但还是坐着没动。

月色旖旎，荒木歌川情难自禁，双手环住莫共的腰，吻在她的唇上。

这一次，莫共没有拒绝，她被吻得好痛啊……月光流泻着这夜色中难以排遣的深凝深情。

突然，荒木歌川停下来，粗重的呼吸声伴在莫共耳边：“我太想你了，今晚，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荒木歌川近乎哀求，“我真的太想你了。每当夜色深重的时候，我脑海中每时每刻都是你的脸。”

荒木歌川深深的凝望眼前人，如果有一天，我深情到沉沉的沦陷，深情到无法自拔，请救救我，别丢下我，一定要救救我……

“我可以答应……你……你的要求……”莫共低低抬头，面露怯懦和羞涩，“如果你放过我，我可以不回日本，我便答应你，我还可以答应……你回国之前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可以陪你……”

莫共见荒木歌川犹豫了，便立刻追加道：“我们可以通信，我可以去日本看你，我以前在日本留过学，对那里很熟悉，我答应你，我保证每年都去看你一次，我也可以保证，我发誓我这一生绝不嫁娶，你不用担心我会和别人怎么样……我的父母在这里，明叔和哥哥也在这里，我不想离开这里……只要你答应我让我留在南京，我做什么都可以。”

“哈！牛郎和织女会面吗？一年一次……”荒木歌川放开莫共，无奈的笑道，“时至今日，你我之间，还只是交易？”

“不是……我……”

“你什么？”荒木歌川认真的等待下文。

“我喜欢……你。”莫共更加羞涩，脸颊绯红。

荒木歌川认真的审视莫共这句话有几句真，他最后判定，她是为了不与自己回日本才这样说的，她的演技太过逼真，他差一点又要信了。

莫共郑重的抬头看着荒木歌川，默默说着，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只是，我更爱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