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莫共知晓自己不该为难她，便未再言语了。

莫共的神色瞬间突变，荒木歌川禁止自己身上带一分钱，所以出行的一切费用都是惠口美子在付，她当然明白荒木歌川此举是为了什么，从南京到东京，她永远都只能是他身边的**！

花谷长溪望着这一幕，她看见莫共温柔的面容忽然间变换了颜色。花谷长溪不明就里，她想着，作为荒木哥哥的妻子，她的身份真的是尊贵。出行有侍女陪同，自己身上也从不需要带钱，刚才寺院门口，在卖沙冰的小摊前买东西之时，便是这名侍女付的，自己也真是愚蠢，刚才竟然问出“荒木哥哥没有给你钱吗”这样的话。当时她清晰的看见旁边的侍女有些不悦，气氛顿时尴尬起来，花谷长溪自知自己的谈话无趣，便没再说话。且这名侍女万般呵护她，定是荒木哥哥的命令。

逐渐的，花谷长溪的神色由羡慕转为落寞。

这个时间点，地铁上空空荡荡，这一节车厢只坐着她们三人。莫共开口问道：“所以，长溪你来佛寺，就只为荒木祈祷吗？”

“是。”花谷长溪脸色十分温和，她微笑着说：“自从荒木哥哥到外面打仗，我便日日为他祈祷，日久月深，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了。”

听到这样一番毫不掩饰的话，莫共心绪再被搅乱，便不再言语，她也只想问这一句而已。

“你是荒木哥哥身边最亲近的人，你能给我讲一下荒木哥哥在中国的事吗？”

“我……”莫共犹豫着，看了一眼惠口美子，惠口美子轻轻摇头，莫共说道：“现在不太方便，以后有机会我定当告知。”

从三田站分别，花谷长溪极力挥着手，看似十分不舍，不知为何，她希望尽早再见到莫共。

莫共中途下了车，在车厢中她看到地铁线路图中有“三田站”，便决定从这一站下车。她的母校庆应大学就在这里，这里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今日市区较为热闹，樱田大道上熙来攘往。莫共犹记得十年前自己求学之时，住的地方便是从这条小巷子穿进去，往前走几分钟就到了。莫共情不自禁的沿着小巷子向里走去，这里是最具烟火气的地方，十年前，她便十分中意。

惠口美子不知道莫共要去哪里，莫共不说话，她便只能跟在身后。

莫共在一座独式公寓前驻足，自己曾经租住的二楼已经上了锁，门廊上有蜘蛛网缠绕，十分荒落。应是许久无人住了，莫共在心里默默念着。

巷子走到尽头便只能折回来，穿出巷子重新回到樱田大道，莫共继续往前走，漫无目的，她只是想再看看这里而已，路过母校门口，莫共犹豫着还是未进去，多么渴望……但她好像已经没有资格，不知母校是否还欢迎这样一个她？

莫共继续沿着这条路走着，一抬头，“中国”两个字出现，虽字体极小，但莫共看的清清楚楚，是一家电影院门口贴着的海报。莫共快速走上前去，认真浏览海报内容，惠口美子也跟着看：中国保定李庄乡，大日本帝国军队辖区里，一名陷入战争而痛苦绝望、自暴自弃的中国姑娘，爱上了一位为实现“大东亚共荣”而奋斗的日本士兵。中国姑娘因为遇到日本士兵，爱上他，从而找到人生真谛，不再自暴自弃，彻底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那边新开了一家服装店，顾客很多，衣服肯定很好看。”惠口美子见情势不妙，立刻说道。

莫共站着一动不动，根本听不见惠口美子说的话。

莫共不挪开自己的脚步，惠口美子也没有办法拽着莫共离开这里。对于荒木歌川少将，惠口美子深感愧疚，为何刚才没有在地铁上找个理由拦住莫共，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里……

莫共认真记住最下面的播放日期，今日下午三点一刻，便呆怔的退后两步，惠口美子紧随其后挽住莫共。

良久，莫共问道：“惠口，你能联系到牧野吗？”

“可……以。”惠口美子不得已点点头。

“好，那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我有话说。”莫共的面容十分平静。

“这……”惠口美子犹豫着。

“不方便吗？”莫共虽面色平静，但却是将海底万千波涛封固住冰面，随时爆裂。

“方便……方便。”惠口美子内心甚为忐忑，缓缓向旁边的电话亭走去，莫共则寸步不离的跟着。

不得已，这一通电话还是拨了过去。

牧野和宏接通电话，莫共示意她要与荒木歌川说话，她知晓牧野和宏定与荒木歌川在一起，惠口美子只得照做。莫共只一句话：请立刻到樱田大道日久株式会社电影院。

任凭电话那头怎样询问，莫共都不再言语。惠口美子怯生生说道：“请少将阁下来一趟樱田路吧，莫小姐现在情绪极为不稳。”

半个小时后，荒木歌川与牧野和宏来到惠口美子所述地址，莫共从容的在街边站着，似是风云完全无法侵扰。荒木歌川还是很难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平静的面容反而让荒木歌川不由自主的忐忑起来。

莫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让牧野和宏带惠口美子先离开。牧野和宏犹豫着，荒木歌川点头，牧野和宏便只得遵照旨意。

随之，莫共二话不说便往前走，荒木歌川不知就里便只得跟在后面。

日久株式会社电影院前，荒木歌川看到影院门口的简介，立刻拉着莫共便要走。莫共死死拽住一动不动定在原地，荒木歌川用强，莫共使出曾经军统训练的功夫接住荒木歌川几招，愤怒甩开他的手，直接走进去。

荒木歌川不得已跟着进来，莫共正坐在座位上等着他，然后满脸微笑冲他示意，这笑容让荒木歌川更慌了。

之前，日本军方接连拍了几部战争影片，描写中国人对日本人的“爱”，比如，痛苦绝望、自暴自弃的中国姑娘因为爱上日本士兵或日本工程师而找到了幸福等等。刚回到东京，荒木歌川便知道有这类影片拍出，之前他不允许莫共独自出去，一是担心莫共私自逃跑，二则担心东京街头朝迁市变，社会动荡不安会伤到莫共，再则他便是担心这类影片被莫共看到。

他在背后运作，这类影片和资料销毁了很多，没想到今日日久电影院又放出来了……荒木歌川神色严峻起来。

影片开始了，莫共全程安安静静的看着，坐在旁边的荒木歌川坐立不安，他知道，一定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只要是摊上莫共，每次都是这样的惴惴不安。

电影结束，莫共坐着不动，荒木歌川不起身，也不敢回头看莫共。

影片中，女主角，一名未被俘虏的中国年轻姑娘，中国的普通百姓均与日本士兵相安无事生活在中国华北地区；男主角，一名日本士兵，在她们村庄周围巡防治安，为了大东亚共荣而守护中国平民不受流寇盗贼的侵扰，从而结识了这名中国姑娘，中国姑娘因为找不到人生方向而陷入迷惘，经过这名日本士兵提点，从而意识到建设大东亚共荣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于是加入到建设大东亚共荣的事业中来。

其中一个场景：中国姑娘恭敬谦卑的跪在日本士兵脚边，那名日本士兵居高临下望着她，悠然道：“尽管很低，但大日本天皇不是给你们一个地位了吗？难道你们不想要等级制吗，下级只有拥赖上级，才能完整的生存，大日本帝国愿意给你们这样的卑贱人群一个地位，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怎么你们还不感激？”

中国姑娘双手和头紧紧贴地，恭敬地接受天皇恩惠。

定格在脑海中，一生一世抹不去的记忆，到了夜晚便开始出现在梦中的场景，无论是南京、上海、苏州、重庆、华北，日本鬼子所到之处，均烧杀掳掠，糟践妇女，火光冲天……华北地区，日本鬼子更是实施惨绝人寰的“三光政策”，杀光，抢光，烧光……那一年，南京成贤街撞见的那名妇女毛绍兰，她们被关押的地方，中国女性双腿被打残、被烟头烫……

良久，莫共转过头看着荒木歌川淡淡的说：“我好‘荣幸’，这是我今生最为‘荣幸’的事情，能够爱上英勇的日本军官荒木歌川少将！”

荒木歌川神情木讷，一言不发。

影院里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都已离去，只剩莫共和荒木歌川，场内死一般寂静。

“自从爱上你，我终于没有再自暴自弃，也没有再痛苦绝望。”随之，莫共的眼泪平淌而出，前一个晚上空洞的失眠使她的眼睛疼了一整天，现在终于没有了知觉。

莫共缓缓起身，从里面走出来，脚步很轻又似很重，又有人拿着一把刀子在她体内胡乱搅动。漫天樱花飞舞的光影里，支离破碎，原本晴空**的和煦天，莫共又看到了血祭。

原本今日去了佛寺，跪在佛前几个小时，她的心境极为平和安宁，连这短暂的麻木都持续不了多久。

走出电影院，已近日暮，前面便是江面，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莫共说完那些话又恢复了平静，又如之前的呆滞模样，荒木歌川只觉得这漫天血色夕阳又将铺天盖地的忧伤向自己拢过来。

临上地铁之前，街角忽然闪过一个身影，荒木歌川不免多看了几眼。所有人都是正常的行走，人们的神色中写满疲惫和焦躁不安，只有他一身黑衣，眼神警惕还有些凶狠，目光锋利的望向他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