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请问小姐之前是否浸过冷水？”一间陈设十分古朴的医馆，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询问道。

莫共认真想了一下犹豫着未说话，荒木歌川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年她为了逃离自己，不管不顾跳入下关江，差一点死掉……愤恨和幽烈随之布满荒木歌川满脸。

莫共看了一眼荒木歌川变了的脸色，微微点头：“嗯。”

即便今日不来看医生，这一切莫共都了然于心，从去年冬天开始，一旦天气变化，她的腿便钻心的疼。那一年在近十二月的寒江之中，她游荡了半个小时，寒气侵体，这是毫无疑问的，再加上日本的海滨气候，她的腿便疼得更加厉害。

“这种病是除不了根的，我给你开些药，请回去好好保养，不要再受冷。”医者语重心长的说道。

“好，谢谢医生。”莫共礼貌说道。

医生将药抓好，拿给莫共。

荒木歌川和莫共两人都沉默不语，最后轻轻走出门诊。

四月初旬，百花盛开，芳菲竞艳，而独树一帜的当然是樱花，它们一朵又一朵完完全全绽放枝头，樱粉绚烂，婀娜多姿，如相携而行的低眉浅笑的少女；雨水滴在花瓣上，更是薄如蝉翼。花娇烂漫，又温润如雪，着实惹人怜爱。

自宿原站前沿伸到青立交会口全长约两公里的街道，除了漫天而菲的樱花，道路两旁还种植着高大挺拔的梧桐树，美丽的林荫在四季里展现出不同的林之物语。

如今，真正的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莫共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云在风中流走，她从林间穿过。

他们一行人还未靠近，便已听到震天的呼喊喧响，等来祭祀队伍，各式各样的花车浩浩荡荡穿越市区。队伍**几十人抬着一座神轿，神轿的屋檐上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坐在神轿里的神官，威严肃穆，一丝不苟目视前方。扛鼓者、骑马者、穿着鲜艳和服的乐团、舞者等各色人员，追随神轿蜂拥向前，队伍约有三四百人，长达几百米。

无论是祭祀人员还是东京市民，人人都穿着精致明艳的和服，女性都画着浓妆，人们手持折扇，兴奋呼喊。战败阴霾笼罩下，已许久没有这样的热烈繁盛景象。

井上芳成穿着她生平最精致华贵的红色艳装，与荒木江贞并肩行走，今日的妆容也是最为隆重。莫共和荒木歌川走在后面，莫共瞧见，至始至终，荒木江贞还是老样子，未看他的夫人一眼。莫共想，他之所以今日会出门，定是因为今日的活动逼着将他“绑”出来的。

今日东京隆重祭祀，莫共被荒木歌川带出来，她也不好说什么，从那日海上烟火到现在没过几日，便又是集会。莫共这几日忧心如焚，她迫不及待要去“拜访”伊藤绫野，怎么最近几日，如此多的集会？

牧野和宏和惠口美子也都十分兴奋，跟在荒木家族后面。不一会儿，花谷长溪也加入到了祭祀队伍，看到荒木歌川与莫共后，便亲切的过来打招呼。

祭祀队伍走了两个小时，大手町和日本桥均已经过，此时，莫共独自一人缓慢走着，前一刻钟她被人群挤散与荒木歌川他们分开。

前面那人……莫共看了一眼，便默默注视着，荒木江贞默默立于街道边，整个人向北偏过来，望着街边密密麻麻的人群。五分钟前，荒木江贞突然停下来，站在那里不动，后面的人摩肩接踵从他身旁挤过去。莫共认真观察一遍周围环境，这里是崛田街角附近。莫共看到荒木江贞十分急切的望着什么，莫共也不由自主停下来。她是忽然之间感到，荒木江贞的凝望使喧嚣的风停住，他眼前的空气静谧，却憋着一股排山倒海的浪潮。这么久以来，莫共从未见过这位长者的神色如此激动。

莫共站住，仔仔细细观察着右手边的人群，最终看到，一位中年女性站在人群后面，穿着素色和服，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人们的艳色衣服完全盖住她的身影，如果不仔细辨认，完全看不到她。

可即便那名女子衣着再朴素平凡，也掩盖不住她清美的容颜，她面容和静，如淡月梨花，即便是年过半百，依旧很美。

莫共再次确认，荒木江贞停住脚步的原因是那名女子。祭祀队伍向前去，拥攘的人群也离他们远去。莫共驻足不动，她看见荒木江贞的肩胛缓缓颤动起来，微微若若，却激起天地间的浮沉，一瞬间，乱云飞渡，流年不利，一刹惊华。

莫共再往前几步，她看见荒木江贞眼含泪水，艰涩孤离，倏忽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处哪个身世……那名女子也看到了荒木江贞，她没有犹豫没有停留，望见他的那一刻，便转身离去。

荒木江贞的眼泪忽而决堤般的涌下来。

怎么会如此巧，虽然距离有些远，但那名女子的轮廓看起来有些熟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莫共默默思忖着。

荒木歌川已被后面的人流挤到前面去，好不容易挣脱喧嚷的人群，走回去，他拽住莫共的手，见莫共站着不动，十分出神，荒木歌川问道：“看什么呢？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没什么。”莫共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不能与我走散，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噢。”莫共淡淡答了一句。

这时，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也着急忙慌的走过来。

荒木歌川也看到了停住脚步的父亲，他望了望那消沉的背影，并未上前打招呼，便拉着莫共离开。

荒木家后面的第二条巷子，莫共沿着这条小道慢慢往前走，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了，她终于等到今日的祭祀活动结束。此时，她的心情有些复杂，这么久了，这件事该了结了。

在一座十分奢华典雅的房屋前停下，临进大门之前，莫共对荒木歌川派给自己的那几名亲兵说道：“上次来的那位小姐你们还记得吧，花谷长溪？”

一位亲兵点头：“记得。”

“好，记得便好，我今日便是要去拜访这家人，这里是花谷长溪哥哥的住所，今日花谷长溪也来到了这里，你们就在外面等我便好。”

这几名亲兵彼此看了看，说道：“是。”

下午三点时分，荒木歌川派牧野和宏将她送回来，牧野和宏前脚离开，莫共便出门了。

莫共轻轻的敲了敲门。

一位年近花甲看起来十分沧桑的妇女走出来迎接，莫共想，她应该是伊藤绫野的母亲。

“夫人您好，我叫夏目樱雪，是伊藤绫野小姐的好朋友，今日前来是想看望伊藤小姐。”莫共礼貌的鞠躬，并用十分纯正的日语恭敬说道。

这位长者上下打量一番莫共：“你好，但……之前好像没听绫野说过她有一个叫‘樱雪’的朋友。”

“夫人有所不知，我与伊藤绫野是在中国相识，我与她同任特高课课员，我们志趣相投、信念一致。那些年来我们共同抓捕‘抗日分子’，共同为帝国为建立大东亚共荣而付出，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莫共为使伊藤绫野母亲相信，故意学着日本人的口吻说话。

“夏目小姐快请进。”伊藤绫野母亲立刻松了口，十分热络说道。

这名长者将莫共带到最左边的一间和室，莫共便说道：“夫人，非常无礼，但我想独自去看看伊藤小姐，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呢，不知可否？”

“好。”长者欣然应允。

伊藤绫野正跪在榻榻米上闭目养神，见有人进来，便缓缓睁开眼睛，随之，她的瞳孔逐渐放大，立刻由闲散平缓变得恐惧惊悸！非常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伊藤绫野站起来就跑，莫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扣住伊藤绫野的肩，切换成汉语亲昵说道：“去哪儿啊，伊藤小姐？”

“母……”伊藤绫野正要大喊，莫共绕到她后面勒住她的脖子，用力捂住她的嘴：“别白费力气了，你能多活半年，已是老天瞎了眼才会给你续命，今日，便是你的死忌！”

“当年，我失败栽在你的手里，是我倒霉。今日，你要要了我的命，我也无法反抗，但我会咒怨你，生生世世的咒怨，我变成厉鬼也要杀了你！”

“哈哈哈，这些话你就到地下那个世界与你的哥哥去说吧。不过你倒是说对了，你这样的人死了也只能是厉鬼！”此刻，莫共的面色完全变了，她自己都感觉好像魔鬼附在身上，“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真的太……弱了，你真的就只是一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在中国，如果没有那些浪人护卫，你早死了十次八次了。”

莫共将伊藤绫野的脖子勒的更紧了，她的眼珠子向上翻出无限白仁。

莫共突然想到莫府大火，便问道：“去年，在你逃走的那日，莫府突然失火，是不是你干的？”

“哈，莫府失火了？烧光了吗？”伊藤绫野肆虐的笑着。

莫共掏出临行前准备好的匕首，一刀刺进伊藤绫野左肩，干脆问道：“是谁将你救走的？”

伊藤绫野痛苦的“啊”了一声，鲜血瞬时涌出来。伊藤绫野母亲听到声音立刻闯进来：“夏目小姐，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