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莫共想到三个月自己对他做的事，便生出许多愧疚，她缓缓的推开荒木歌川：“我好像……一直都愧对你……”

荒木歌川沉默一会儿，说道：“我们之间，如果真的说愧对，好像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愧对谁吧？命运如此安排也许就是为了让你我一直有纠葛，这样我们才能在一起。还有，过去的事情我不在意，只要你的心能在我身上，过往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知道的，我唯一向往的，便是能与你一直在一处。”

莫共的眼泪猝不及防掉出来，今日下午，在自己真正绝望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生命确实诚可贵，即便她这一生都不能再回国，即使她这一生都要在痛苦和煎熬中活下去，即使这一生她都不能离开这片让人厌恶的土地，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想活下去。

莫共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耻辱，她这样离开自己国土踏上敌国来求得苟生的人早都该死了。可她总是冒出这样的想法，忍不住还是想活下去。

如今，唯一能保障她安全活下去的，便是荒木歌川。莫共想来忽然觉得很讽刺，从她认识他起，能够真正保全她活着的，便是荒木歌川。

莫共将荒木歌川嘴角的血渍擦拭完毕，她正要开口，询问今日他父亲的举动，荒木歌川突然站起来，说道：“你今日受了惊吓，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了。”

莫共欲言又止，她看到荒木歌川脸上略显尴尬的神色，他本来一直在这间屋子中的，这里他曾视作他的家，是自己亲手将他赶出去的！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般对他，也许有一天，他也是会厌烦的吧……莫共眼睁睁的望着荒木歌川离去，忽然间，感慨万千。

夜色深谧，淡淡的月光透进陈旧的窗户，荒木江贞的书桌蒙上一层朦胧的薄纱，荒木江贞站在书桌前望着远处的天空已许久了。

荒木歌川轻轻推门进来。

“父亲。”荒木歌川轻轻说道：“不知是否打扰到您？”

“你来了，歌川，莫共今日受了惊吓，她可还好？”荒木江贞满是担心。

“谢父亲挂念，她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休息了。”

“那便好。”

荒木江贞给荒木歌川倒了一杯茶，荒木歌川双手接过去，礼貌说道：“谢父亲。”

“真没想到这个田中竟然包藏着这样的祸心，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日里看起来礼数十分周全的一个人。”荒木江贞感慨道。

荒木歌川上前一步，刚想开口，又止住了。

荒木江贞走到书桌前，望着窗外幽深的月色，语重心长说道：“今日田中做的事情确实太过于罪恶，但毕竟莫共没有出事，田中朝香再怎样罪恶，他终究还是你姐夫，你惩戒一下他便好，也不至于治他于死地。”

荒木歌川默默看着父亲幽暗的背影不说话，心中暗念：他至于。

“歌川，我知道你虽是军部的人，但你并不是随意杀人之人，田中，他毕竟是你的姐夫，你确实不该如此啊。”荒木江贞又说道。

“父亲，很多事情，您并不知晓它的本质，很多人，也并非是您表面上看到的那样。”荒木歌川郑重的看着他父亲说道。

荒木江贞并不理解他这个儿子说的话，他想到荒木云芳又无奈叹道：“只是没想到你姐姐还是那般，怙恶不悛，太令人失望了！”

“父亲，有的人生来便从恶，且将‘从恶’当做一生行走的信仰，沾沾自喜而秉持不改，对于这样的人，我们无需怜悯和可惜，很多时候天道自有轮回。”

荒木江贞诧异的望着荒木歌川，这些年来他们父子两虽然心意相通，但荒木歌川从未与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不知今日为何，荒木歌川如此感慨。

“父亲，等过两日莫共状态好一些，我们带您出去散散步吧，你看如何？”荒木歌川微笑着说道。

“好。”

“那请父亲先休息吧。”荒木歌川在临退出去之前，又说了一句，“谢谢父亲对于莫共的关怀，您是这个家中唯一欢迎莫共的人，儿子很感激。”

“能够看得出来，莫共心性纯善，你要好好待她。”荒木江贞说道。

“儿子记下了。”荒木歌川温和说道。

也不知那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人有没有安全到达国内，要不要再找个借口寻到浅草寺，看看钱筝他们有没有再回来，钱筝和哥哥的挚友吴铭光秦子恒定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吧，兴许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也许并非是真实的……

可是找个借口谈何容易，自从三个月前自己被禁足，荒木歌川便给她下了死令，以后决不允许再去浅草寺！可是她要怎样回去，她还是想回去，她想将哥哥带回家，哥哥不能一人孤苦伶仃的在外面……花谷长溪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那日的举动着实令人费解，难道她真如伊藤绫野一般，将自己恨到骨子里，接近自己只是别有目的？还有伊藤绫野，自己的弥天之仇难道不报了吗？

……

只要一想到这些，莫共便感觉头痛欲裂，她强逼自己不去想任何一件事，可这些时日她脑海里还是忍不住出现，稍微想一下，她的头便痛的感觉要裂开般……不得已，莫共只好到庭院中去散步，虽然她与荒木歌川和解了，但是荒木歌川不允许自己再踏出这个家半步，她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这座繁木棽棽的庭院。

“您好，我是莫共小姐的好友，我想拜访莫共小姐，请到里面通报一声，可以吗？”

“非常抱歉，少将阁下吩咐过，莫小姐不见客。”守卫荒木家的一名士兵说道。

非常熟悉的女声，莫共此时站在庭院里，看到了她，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花谷长溪。

真是刚从虎穴中逃出来，豺狼又来拜访了，“我的好友”，还真是讽刺，莫共心中冷冷的想道，但她并未离开，她倒想看一看花谷长溪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麻烦你们再去通报一声，我真的想见一见莫共小姐，十分急切！”花谷长溪站在大门口苦苦哀求着，那模样看起来十分委屈，似乎要哭出来了。

“非常抱歉，莫小姐不见客！”门口守卫士兵还是面无表情说道。

莫共缓缓向前迈了两步，这时，花谷长溪也看到了站在庭院内的莫共，便大喊道：“莫共小姐，是我，我是花谷长溪，请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莫共岿然不动，也不言语。

“莫共小姐，我求你了，让我进去吧，我有话要说。”

莫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花谷长溪又喊了一会儿，再无任何回音，也不见莫共的身影，她便悻悻的走了，又如之前一样，吃了闭门羹，上次她来的时候是被荒木歌川拦在了外面，荒木哥哥为何如此对她，明明是自己才得以让莫共留在东京……

下午六点时分，荒木歌川下班回来，如昨日约好的那般他与莫共两人准时守候在荒木江贞房间门口，荒木歌川轻轻的敲了敲房门。

门开了，荒木江贞走出来，荒木歌川微笑说道：“父亲，我与莫共来兑现之前的诺言，带您去散步。”

“不知伯父肯否赏光？”莫共也微笑道。

荒木江贞也罕见了笑了笑：“好，我去拿一件衣服。”

暮色夕阳，金光四耀，彩霞满天，望着前方被暮光照耀的小巷子，三三两两归家的人缓缓走着，荒木歌川挽着父亲走在自己的左边，莫共则在自己右侧，挽着自己，荒木歌川此刻，内心别提有多温馨满足了。多年前，父亲将自己关在房屋中，不出门见人，与世隔绝，自己便有此心愿，他想带着父亲出来见一见这人间繁盛的日光，但却始终鼓不起这个勇气，如今，莫共在自己身旁，好似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荒木歌川内心感慨着，时间真的很快呀，瞬间经年。

每一次夕阳西下，荒木歌川都感觉是悲伤和忧郁，好像一切都走到了尽头，要终结一样，今日，望着这漫天血色夕阳，他再也不觉得这是无尽的忧伤，反而嫣红旖旎，无尽绚丽。

荒木歌川望了望身旁的莫共，微微笑着，那笑容仿似在问：就这样一千年的牵手，是否便可到末日的白头。

那三人竟然在散步，荒木江贞竟然与他们一同出去散步？他们绕着荒木家周围的小巷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日暮斜阳，他们三人的背上洒满了金色的光芒，真是美啊，也真是讽刺啊，自己曾经多次邀请荒木江贞出去走一走，散散步，但是荒木江贞永远闷着一张脸，从不看自己，也从不回答。不仅荒木江贞，荒木歌川都是如此，每一次自己希望荒木歌川陪她出去走一走，但是荒木歌川每一次都委婉的拒绝了。

“为什么这人间的幸福没有我的一席之位？为什么一个远道而来的陌生女子都可以随意拥有我梦寐以求的幸福……”井上芳成远远的站在他们三人身后，静静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