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哈，挫骨扬灰？你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莫共脸上终于不再是过往那般淡漠疏冷的神色，她瞪着荒木歌川，怒骂道：“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刚愎自用、阴狠毒辣的小人！”

“刚愎自用，阴狠毒辣？那你呢？朝秦暮楚，二三其德！倚仗着自己有一张漂亮脸蛋先是利用张甫程在南京为你鞍前马后，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带你跳江逃离南京；来到东京之后又利用荻岛仓末带你回国，也是差一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还有去年八月份那帮国际法庭的人，你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不然他们怎心甘情愿带你离开呢？”

莫共直直的望着眼前人，她大概是没想到能从荒木歌川嘴里听到这些话吧……

“这些时日来，你这般消沉，不都是因为他们吗？反正你的消沉都与男人有关，不是张甫程就是荻岛仓末。”这时，荒木歌川凑近莫共脸庞，低语道，“这些男人都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开心吗？”

荒木歌川几乎未经过大脑思索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这时他才忽然感觉有些后悔，嫉妒真是天生做狂，裹挟着他心底热烈旺盛的情意一起燃烧起来，才导致他这般胡言乱语。

“我有没有利用他们另当别论，但是我在南京对你低眉顺意，皆都是利用。”莫共做了同样的动作凑近荒木歌川耳边，“包括从湖南汨罗被你抓回来以后我愿意委身在你的床笫之下，那几个月与你的亲密……也都是为了能够递出有用的情报好让我的甫程教官立功！”

荒木歌川双手颤抖着，甩开莫共，莫共一下子跌坐在原来的石椅上。

“你这般对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荒木歌川怒气汹汹的撂下这句话，甩身离去。

荒木歌川刚走几步，忽然又折回来，莫共不明就里，只见荒木歌川将莫共滚身抱起，扛到自己肩上，阔步流星般的向里走去，任凭莫共如何捶打挣扎荒木歌川的手都不松一丝一毫……

深夜不知几点，莫共醒来，她望着空寂幽阑的天花板，荒木歌川躺在她身边，她被迫枕着他的胳臂，因为临睡之前荒木歌川便将她抱在怀里，手臂紧紧环着她，她完全动不了。

一整夜，她都看见荒木歌川那深眸如幽寂的海面，深不见底。

夜色又是死一般的凝寂，莫共也不知现在几时许，她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天花板，眼泪不知不觉漫了出来。

莫共右手举着一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荒木歌川从梦中惊醒，打了一个冷怔，汗水从额头沁出，他睁开眼睛，身旁的莫共并未躺在自己身边，而是端端坐着，手里举着一把枪，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荒木歌川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在那顷刻之间，似乎已经骤停，荒木歌川即刻扑上去抓住莫共的右手，将她手里的枪夺下，莫共并未反抗，她手上似乎已没有丝毫力气，直接倒在床上。

一分钟前，莫共突然抓起荒木歌川裤腰上的枪，打开保险，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荒木歌川白天说的一点都没错，又有人因她而死而残……那些人皆因她而死而残……莫共的脑袋里混沌一片，她只感觉嗡嗡嗡的，天地绑着她剧烈的旋转……昨夜，荒木歌川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那副画面清晰的在她眼前浮现出来：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冬日，南京麒麟门，几个巨大的土坑挖好，中国军民被日本鬼子拿枪驱赶着往里走，每个大坑里攒着数百人，人挤人，头挨头，人们的面色皆槁木死灰，不一会儿，日本鬼子开始填土，土埋到中国军民的脖子上时，他们的面部已憋成紫红色，眼里和嘴里均淌出鲜血，个别逃跑之人均被日本鬼子的机枪扫射，一时间，鲜血混着尘土漫天飞扬，中国军民全部被活埋后，日本鬼子围着圈跑步，把土踩实……

“那么多人死于非命，连父母也均葬送于鬼子的魔爪之下，而她现在却在这名鬼子的床笫下苟且偷生……”

荒木歌川的青色睡袍比这漆黑的夜色都要深邃，他哀沉道：“莫共，别这样，即便你恨我，恨所有日本人，我请你，我乞求你，带着仇恨也活下去！报复我们这些所有让你憎恨的人！”

荒木歌川说这些话之时，他的身姿是半跪着的。

沉寂许久，莫共才说道：“我不想……再报复……太累了……”

“莫共，我别无所求，只求你一件事，好好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荒木歌川神色恳切，紧紧握着莫共的手，生怕一放开莫共便会消失。

“只要你不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便答应你。”

荒木歌川这个半跪着的姿势持续了许久，良久过去，莫共低语了一句。

“好，我答应你，我保证再也不踏入你房门半步，再也不会打扰你，绝不再出现在你的视线中。”荒木歌川起身，正要从莫共房门退出去，又说道：“昨日黄昏时分，我说的那些话……太过分了，在这里，我向你道歉。”

莫共低低“嗯”了一声，荒木歌川便立刻向外走了出去。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那是外面的时光，可荒木歌川在家中什么都感受不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莫共的情绪也不再激烈，淡漠如常。

荒木歌川吩咐侍女将家中所有利器都收起来，并要时刻暗中监督莫共的行踪，即便如此，他还是每日将家中检查几遍，尤其是他的手枪，只要回家，荒木歌川便将它锁起来。荒木歌川提出来让惠口美子照顾莫共一段时日，但是莫共再一次拒绝了，荒木歌川便又派了一名侍女专门负责莫共的起居，莫共也如那日答应自己的那般，每日正常的吃饭、写字、睡觉，也依旧每日黄昏到石桌前静坐，再也没有做过激烈的事情，荒木歌川这才安心一些。然而莫共总是沉沉的睡去，这使得荒木歌川总是胡思乱想到别处。趁莫共午休的空档荒木歌川会在莫共窗前站一会儿，虽然里面那个人离自己仅十步之遥，但荒木歌川只觉得他们之间又天涯远隔……

这时节，夏意盈盈，木枝依依，丝丝缕缕的薄烟弥漫，空气里好似凝醉着无边无际的香气。

花谷长溪走在街巷中，她发现人们的脸庞不再是过往那般沉重，都清爽了许多，花谷长溪紧紧箍着的心也轻松了些许，不久，她轻轻叩开荒木家的门扉。

这样好的天气，她本计划着能与荒木哥哥一起去赏樱，可是前段时日她来荒木家中几次，总是见不到他。那日荒木歌川带她去喝咖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想到这里，花谷长溪不经意笑了。

门口侍卫见是熟人到访，未通报便将花谷长溪放了进来。

花谷长溪款步姗姗，身姿轻盈的穿过庭院，快到六月了，这院落中的树木越发葱郁，真是沁人心脾啊，花谷长溪脸上漫溢着灿烂的笑容。

“荒木哥哥，你在家吗？”离得老远，花谷长溪便喊了起来。

无人应声，花谷长溪进门，荒木歌川正坐在客厅内的矮桌前，斜靠着后面敦实的木凳，花谷长溪内心一阵窃喜，许久未见荒木哥哥，她发现荒木哥哥越发英俊了，这些时日来找不到她哥哥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她立刻冲上前去，欣喜喊道：“荒木哥哥，今日终于见到你了。”

花谷长溪痴痴望着荒木歌川的面容，心中激动的想着，只要见到荒木哥哥，她的哥哥也定能找到。

荒木歌川应声抬眼扫了一眼来人，是花谷长溪，便继续斜靠着木凳喝茶。侍女十分礼貌的给花谷长溪倒了一杯茶放在矮桌上，花谷长溪毫不避讳的挨在荒木歌川身旁坐下来，满面笑容。荒木歌川并未言语，也并未躲闪，“我就是要回到南京去，即便甫程教官他已经离开了，我也要陪在他身边，我要守着他的坟冢过一辈子！”这些时日，莫共的这些话语一直盘旋在荒木歌川脑海中，这是她在那个人坟前立下的誓言，所以皆是由衷之言，原来，即便他死了，她也是要守在他身边的……他当初以为只要那个人死了，她便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久而久之，她的心也会到自己这里来……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连一个死人都比不过！

花谷长溪见荒木歌川格外出神，便热络说道：“荒木哥哥，这些时日，你去哪里了？”

荒木歌川低沉着脸，还是不言语。

“荒木哥哥，我之前来找过你，可是奶奶说你有公务在身，一直未回家，荒木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你竟这么忙？我曾几次在军司令部门口等你，也未等到你。”

荒木歌川瞟了一眼花谷长溪，眼神凌厉：“以后决不允许你再去那里。”

荒木歌川的脸色忽然沉下来，花谷长溪立刻噤若寒蝉：“是，花谷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