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大结局下

说罢，荒木歌川带着那把插在自己胸膛上的刀子挣扎着起身，鲜血从他身体中汩汩而下，莫共立刻扶住他，眼泪汹涌而出：“别这样，荒木，别这样……”

“这是我欠莫家的。”荒木歌川认真而深沉的凝视着莫共，他没有告诉她的是，五年前，离开南京之时，自己便在莫家坟前磕过头，向他们忏悔自己心头的歉疚，并向他们发誓他会照顾好莫共。

“你……别……别这样，离开南京之时，你已向我的父母赔过罪。”

荒木歌川忽然露出一丝笑意：“原来牧野将这件事也告诉你了？”

莫共点头。

荒木歌川又缓缓躺下，莫共的心被拉扯着撕裂一般疼痛！她又呼喊道：“荒木，我送你去医院，我们去医院好不好？现在还来得及！”

荒木歌川只是淡淡摇头：“靠我近一些。”

莫共红着眼眶，紧紧挨着荒木歌川，轻轻抱住他。

“所以，对于伊藤绫野，我对她并未有任何你所谓的‘青梅竹马’之情。”荒木歌川继续，“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一年在马家街那座死牢中，我看到你满身是血，浑身是伤，我恨不得那些伤百倍千倍的投在我身上，我恨不得那些伤痛全都由我来替你受着，我恨不得立刻将那里夷为平地！后来，我看到你的十个手指指甲都被拔掉，我真恨自己，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那时，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十个指甲盖也都拔掉，和你体验同样的痛苦……”

莫共的瞳孔越来越大，她真的不知道他心中是这样想的。

“我这一生最不该做的事便是私自杀了张甫程，但我并不后悔。是我太嫉妒了，我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当时张景惠告诉我在湖南汨罗之时你与他成为了真正的夫妻、你们日日睡在一起的消息时，我恨不得立刻举枪杀了我自己！后来，我们府中来了平田幸义，他说你们在汨罗的军队中从未在一起过，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但是，当我知晓他是你在军统训练的教官，你们曾经日日在一起训练，是真正的情侣，你们有共同的信念，皆为保家卫国……这一切都让我嫉妒的发狂！”

“即便你与他没有过真正的夫妻之实，但你是爱他的，你的心在他身上，这才是让我真正发狂的原因。我当时一心想着，只有他死了，你的心才会转到我身上来，所以我便毫不犹豫杀了他！也许我不该杀他，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但我不后悔！他死了之后，你的表现更加证明我的想法，你为了他消沉那么许久，这么多年过去，你心里还有他，你确实爱他……”

“我……”莫共欲要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实在对不起张甫程。

“伊藤绫野因为自身偏执的爱做了那么多的恶，杀了那么多的人，而我自己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杀了张甫程，我们两人又有何不同？我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这才是我这一生最悲哀的事！”

“那八年战争，你的祖国被践踏，山河破碎，亲人离世，无数无辜的生命丧失在枪炮之下，我知道你受了万般煎熬和痛苦，我也知道，你在这样的环境中，心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也许自己的国家没有亲历这样的灾难，便永远难以体会你心中的痛和恨，**怨。而最可笑的是，我也是侵略者，无论我本心愿不愿意，我都做了这样的事……对于这一点，我也向你赔罪，非常抱歉！说一句抱歉也许也没有任何用，但这罪孽确实是我犯下的！”

“荒木……”

荒木歌川好似完全听不到莫共的声音，自顾自叙说着：“回日本之后，我看到你亲手杀了花谷长勇、伊藤光政以及伊藤绫野，后来，发生了岐夹村那件事情，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对不起你……再后来，你的性情彻底变了，变得暴戾、喜怒无常，我非常害怕，也非常难过。我只是不想你被仇恨吞噬了心智，我看到你时不时疯狂的打自己，被开水烫了也毫无反应，我害怕……我特别害怕，我害怕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就像你刚来日本的那几个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眼神涣散，丝毫没有生气……我害怕你不愿意与我一同生活下去，害怕你抛下我……我的心很痛。”可现在，我不怕了……荒木歌川心中有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回荡着。

“听说你有了孩子之后，我万分开心，仿佛重生一般。因为我觉得有了孩子，是我们两共同的骨肉，我们的关系会有改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会放下过去，会宽恕我。之前，我不是没想过，让你回国去探望明叔和哥哥，但我害怕，你一旦回去，就不愿意再回来了。你越是表现出强烈的回国意愿，我越是害怕，便越不让你回去。直到听说你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便在心中暗暗想着，等孩子一出生，我便带着你与孩子一起回去，去探望他们。都说母亲为了孩子会付出一切，因为有孩子在，你定会宽恕我，原谅我们之间的一切，可没想到……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们的两个孩子……都没有了……这痛苦真是要搅碎人的心啊。”

忽然之间，山呼海啸之痛席卷了莫共，她的心脏要碎裂，顷刻间就要碎裂，这剧烈的疼痛拽着她整个人往下坠……

“我得知你有了我们的孩子，那些天，我每天都在祈盼、想象我们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的样子。我觉得有了他，一切都会改观，我知道你把亲人看得最重，他是你的骨肉，你一定最爱他，所以我想，你会愿意和我和他，共同生活下去。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把对这个国家的仇恨转移到他身上，你竟然恨他，恨到希望他去死……”

“我……我没有……”莫共在心中已万分撕裂，我不恨他，我不恨他，我真的不恨他，我爱他……

“我之前便想着只要我们的孩子出生，他在这里，你便不会再想着离开我，可是没想到你不爱他。”

“荒木……我……”

荒木歌川并不理会莫共所说的话，他的眼眸里已装不了任何东西。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对你的爱誓死不灭，我以为我这一生都逃不脱这样的牢笼。可是我们的孩子走了便将这份爱扼杀了。我们的孩子走了，因为你不爱他，所以我的心也死了。”

莫共眼眸中没有任何光，她已经感觉到了。

“当初，你说如果你知道荻岛仓末有妻子便会放弃利用他回国。而我想说的是，如果我知道我会与你以这样一种方式遇见，我都不会选择活着。这世上最可悲的就是‘如果’二字。”

莫共看见荒木歌川眼睛发直，眼睛里渐渐没了温度，他整个人都快没了温度，莫共的心脏急速跳跃着，似是要蹦出来！

“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使尽各种手段将你强行留在我身边，因为我……与你分开了，就代表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而现在，我对你的爱延续不下去了，我也没有办法活下去了。我爱你时间更久，爱你更深。可我现在，好像爱不动了，我没有力气了。所以，别再想着救我了，没有人能救得了我。”

“荒木！”莫共痛哭出声！

“孩子没了，他把我所有的希望都带走了。那时我才彻底清醒，我们之间用仇恨铸造起来的这道巨大的鸿沟永远无法跨越。我希望，以我这条命可以减削一些你心头的仇恨，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我死了，我欠你的便可还清。这样，我才有资格得到你的爱。我们的爱，不掺杂任何仇恨，没有痛苦，真好。”

荒木歌川渐明渐暗的视线里，蓦然闪现她的模样。那年东京街头，初见她，一席锦玉粉色丝绸长裙，轻柔绚丽，光滑明艳，腰间的白色玉带缀着一朵刚刚绽放花蕊的木芙蓉。漫步时裙裾翩翩飞舞，婀娜生姿，她追逐着祭祀队伍，樱花瓣瓣飘飞落在她的发丝间，她笑的那么美，如月光捣碎揉进她的眼睑，那样曼妙轻盈，清透明丽。

莫共后背已被血水浸透，荒木歌川像一个婴儿一样蜷缩在自己怀里。荒木歌川轻轻的说：“你知道吗？那一年，你从风中走过，我便已经跌落在你这万丈深渊里无可自拔。那一天的樱花瓣上的雨露，大概是黏着我的万千情意才忘了落下。我曾经便与你说过，放弃一个深爱的人，这样的痛是比杀了他都痛，可这种痛……我现在……感觉不到了。”

荒木歌川微微侧身，深情的凝望莫共，眼睛里藏着深厚的无法落下去的泪水，手捧在莫共脸上有气无力地哀求道：“共儿，再说一次你爱我……再说一次……说你爱我……”

此刻，莫共已面色枯槁，神如死灰，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我爱你！我爱你！我今生只爱你！当年跳入下关江中，闭眼那一刻，我最痛苦绝望的便是：要和你永诀！我此生并未爱过任何人，包括张甫程！我最爱的唯一爱的人便是你！”

莫共继续嘶吼道：“可我们之间的爱情好像是用鲜血和白骨浇铸而成的，我不知道该如何跨越……我真的……真的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爱到……想杀了我自己，我觉得天地给了我一个绝望的牢笼，将你我困在里面，没有出口……”

“那一日，你要……离开我之时……以为我熟睡，在耳边……和我说……说你爱我，我就知道……是真的……”

荒木歌川放在莫共脸上的手，恍然垂落。

世界安静了，一切戛然而止！他安静的躺在那里，好温柔啊。

莫共缓缓伸手，将手指放在荒木歌川鼻尖，她小心翼翼的，不敢触碰到他的皮肤。没了气息，与他们的孩子一样，没了气息。

莫共神色怔怔，无法挪动。她被堵在原地，一道霹雳击中脑门，到底是为什么，为何又有人死去？她生命中，为何总是有人来来回回……莫共此刻才彻底醒过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般逐浪排开的清醒，原来，荒木歌川不止是爱她……

她是他这一生都逃不开的命门，他爱她不止是到了疯魔的地步！

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日本举国上下为他的整个家族所诟病和排斥，也要将她带回来；冒天下之大不敬，不惜冒着惹怒上级违抗军令的风险数次竭尽全力救下她和她身边的亲人，护住莫府还有莫家的家产；冒天下之大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及他们的孩子，竟会将他的母亲囚禁在死牢中也在所不惜……

而她，又做了什么……

他确实是侵略者，但他也曾顶着压力做了许多不违逆本心之事，除却张甫程这件私事之外，驻守南京的那几年他从未残害过任何一名中国军民。自己也曾是受训之人，当然明白军令如山！如果她与他易地而处，她又能做到哪一步？此刻，她终于明白牧野和宏口中所述的他的高贵！

所以，到底是怎样不可估量的孽缘孽债才能让他今生在她名下遭受如此血肉横飞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