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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1)

小说:变奏 作者:于桐 更新时间:2019/2/15 7:43:39

上午10点的蚩尤广场,是社会闲散人员的天堂:他们有的人胡子凌乱、样貌邋遢,在绿色植物生长的凉亭中睡了一夜,醒来时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在路边百无聊赖地晃荡一些时间后,朝着商业区的方向慢慢踅去。这时候从周边小区里漫出来一些晨练的老人,他们三三五五地集中在蚩尤像底下展开了革命歌曲的合唱,有的则沿着滨湖大道逐着朝阳散步,他们经过一个弹吉他的背包客,停下脚步倾听了片刻,旋即便丧失耐心地摇着头走开了。两个失意画家从敞篷车里将画作一件件地搬下来,支在桥头,画纸上是一些喷薄欲出、随性而至的抽象线条,带着重金属音乐的流动感,那些风格实在留不住顾客的脚步,将近一个小时了他们依旧颗粒无收。与画家共同失意的还有鹊桥上的书摊,随着电子阅读的冲击,纸质书的销量一落千丈,现在他们已经在论斤甩货了:摆在显眼处的是一些封面轻佻放荡的杂志,不少是皱皱巴巴的二手甚至多手货,还有一些是从倒闭的书店里淘来的各种经书和具有收藏价值的扑克牌,可以想到大多是残缺不全的,想必摊主对仅有的这些招牌尚不自信,又从其他渠道引购成套的中高考模拟题齐整整地码放在一摞。老年人迈上桥头向这边走来,显然是被“十元八斤”的优惠政策勾住了眼睛,走过来到处翻翻看看,看完新鲜以后又无所事事地离去了。趁着摊主拿起牙刷,转身对着桥下漱口的时间里,《辞海》从厚厚的一堆复习资料下挣脱出来,跳在封面模特平滑的腹肌上,借着《羊皮卷》的跷板,一跃飞上了桥头,隐蔽在石柱上的狮子像下。摊主刷完牙了,他转过身看到凌乱的书摊,立即破口大骂起来,骂那些有钱买保健品没钱买书的老年人,骂四处乱走不用心学习的孩子,骂没有长眼睛的太阳,骂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生物。在摊主的骂声里,被埋没太久的《辞海》感到了身体的不适,它对着桥下咳嗽起来,“洛阳纸贵”四个字被咳在了流淌的河水中,混在摊主刷过牙后尚未消散的泡沫中。《辞海》随即振了振精神,白纸黑字的书页随风翻动,它张开硬塑胶的翅膀,如烟火一般窜上高空,飞过一片焦红色砖墙的别墅,飞过多条铁路线和两家荒凉的加油站,在小巷与花园交织的地方,它降低了飞翔的高度,同一辆冰激凌车擦掠而过,七八个小孩子率领着他们的爷爷奶奶奔跑在车厢后面,它每到一处地方,都要扇动翅膀,撒下一些相应的词条,直至书页变成空白。在电力风车扎根的山谷间盘旋一周,《辞海》转而横跨鹊桥,飞到了黄河对岸,飞过高铁桥和五金仓库之间的繁华地段,它俯冲在川流不息的车海中,一路滑翔到郊外的驼铃东路,感到疲惫的时候,《辞海》缓缓飞进蓝天水岸小区,贴着一排排窗户,一家一家地向里面输送为数不多的汉字,“困顿”“转折”和拼音字母“ku”的四个声调漫过铝合金之间的缝隙,依次飘进吴越泽家中,它们乘坐窗帘的滑梯顺延到地板上,转眼就融化了,溢散在整个房间,无色无味,无以察觉。

这种不佳的状态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吴越泽将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整天地坐在电脑前反复修改着自己的简历,外卖餐盒满满地堆积在桌前,又从桌子上掉到地上,三只挥之不去的苍蝇在剩余的汤汤水水之间流连,嗡嗡声响个不停,对于这一切,他都处之泰然熟视无睹。吴越泽失业已经**天了,在面试的道路上奔波了一个半月,没有收到一家公司的offer,祸不单行的是信用卡上不断攀升的数额和10月初将要扣除的房租,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是走到了一座三面环山的山谷之中,向前向左向右皆是比肩太阳的高山,危峰兀立、重岩叠嶂;他渴望停顿下来寻找一处洞穴歇一歇脚,丛林间的猛兽不允许,倒立在洞顶的蝙蝠不允许,盘旋在钟**石上的巨蟒也不允许,他没有力气也没有胆量翻过山去,如果硬撑着疲惫的身子原路返回,回到那条人流如鲫的道路上,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脚步一定是远远地落后于原来的同行人了。吴越泽萌生出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如同阻断了池塘与河流的连通,他成为了一潭死水。现在他颓丧地从电脑前离开,闭上双眼,将自己摔在床上,用凌乱的被子将肚子掩埋,他木然地盯着天花板,一只苍蝇飞过,又一只苍蝇飞过,它们有尊严地分享着吴越泽的食物以及他的房子,并将在这间温室中生活到寿命的极限,哪怕窗外的世界已经寒风彻骨;他没任何理由向苍蝇索要房租,更无任何能力将它们彻底驱逐。在生活的另一端,收到满满一邮箱的HR却可以在分秒之间,仅凭鼠标的轻轻一击,便可以将所有不合格的求职者甄别出局。吴越泽一想到这层微妙的关系,就开始头疼,疼到无法入睡,但他从未萌生过购买安眠药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可以克服失眠,就像克服竖立在困境中的高山一样。

前年春节刚过,吴越泽和他的朋友们集资在创业孵化基地开办了一家外包性质的互联网公司,通过研发一些政府单位或民营企业的第三方应用程序来实现盈利。开业不到半年,公司的规模扩张至50人,公司整体搬迁到华夏科技园,承包的项目也随之多了起来,原先的团队被拆分成三个项目组,分别开发各自的应用程序。好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去年国庆,市场部谈成一笔20万的小订单,为永济天盛集团打造一款水泥行业的交易服务平台,虽然款项很小,但总归也是收入,吴越泽临时从三个项目组中抽调一部分人,专门成立一个水泥项目组,计划在两个月左右提交订单。一个半月之后,当公司人员为客户演示程序时,才发现项目经理几乎完完全全地搞错了需求:销售商与采购商混为一谈,加工企业与运输企业分类出现问题,并且就整体框架来看:交互体验漏洞百出,“服务传递”“意见征询”两个板块还时常出现闪退现象。如此一来,就要进行大规模的返工,公司为此暂停新项目的引进,又在水泥项目上加投人力,本来两个月的项目,反反复复做了五个月,这期间不仅员工工资要发,房租水电费以及服务器等等费用统统都要跟上,财务方面一下子就青黄不接了。雪上加霜的是因为水泥订单的缘故,公司口碑也在急转直下,一时间接不到任何订单。勉勉强强撑到今年三月,公司与其他外包企业合作完成一款虚拟币挖矿的项目后,宣告破产了,亏欠最后一批员工的工资吴越泽和他的朋友们也为其全额支付了,一次创业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到尽头,吴越泽再也没有什么心愿提创业的事了,他只想着凭借自己的技术找一份待遇可观的工作,在短时间内还完所欠贷款,然后安定下来过着平静的生活。也许是其他互联网公司对创业失败这种事讳莫如深,也许是吴越泽要求的薪资过高远超过他们的预期,当然也许他现在的技术水平已不具备所聘公司的项目要求,总之他没有通过一家公司的面试,前路依旧是一副困境。

为了缩减开支,从上周起吴越泽两餐减为一餐,在这个发散着霉味的出租屋里踯躅一个下午之后,他套上皱巴巴的短袖,决心走出屋子。天空被烧得铁红,些许地方的云层出现了龟裂,光线透出缝隙之后格外耀眼,需要你抬起手臂护住眼睛;吴越泽那么做了,当他把手臂放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小东北:他穿着保安制服,坐在电灯早早亮起的保安亭里,头正对着被小区监控切割成十六宫格的液晶屏幕,屏幕底下巧妙地安放着他的手机,一部九十年代初的警匪电影正在那里上演;小东北专注地看着电影,不时地用手挖鼻孔,两只手的食指轮番去挖,当手指把鼻孔连着头挑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吴越泽,然后面露喜色地走了出来:“兄弟,这几天都不见你了,干啥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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