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1）

他们乘坐大巴穿越盐湖区，从S5337到S5348的省道上蹑影追风，乘客头靠在小枕头上坐在那儿闭目养神，或者三两个人联机玩起了手游，窗外飞驰而过的是漫无尽头的田埂和丘陵，道路旁散落着一些民居，新的旧的砖砌的土筑的不一而足。看惯了大同小异的景象，梁子怡拉起蓝色窗帘，头顶上虽然有冷风吹下，依然难掩鸡蛋壳、香肠皮和辣条袋混在垃圾桶里的刺鼻气味。

本次行程的领队人物是潘游徳——一个去掉长鼻子大耳朵的猪悟能，如果要谈论他的性格，则要从佛家的“八斋戒”中剔除几项，只留下两项半：不杀生、不眠坐华丽之床、不打扮及观听歌舞的前半句；如果杀生包含家畜昆虫，打扮包含洗澡剪头发，华丽之床不含病床，那他的法号可以叫做：八不戒。潘游徳在阳光照到他额头的时候站起来，走到车**，手拿话筒对大家的到来表示欢迎；掌声还在收尾，三部经理刘冬梅发问说：“邓经理不来么？”

“邓经理说他不来。”潘游徳打开活动策划书，“他授权潘游的通知带队本次出游，要你们统统听我安排。”

“他不来，还让你全程带队？” 刘冬梅翻起白眼，“那不成了黄鼠狼看鸡舍么？”

潘游徳感觉被一阵恶心袭击了，他走到刘冬梅前排，鼻子将整个脸提上去，下巴对着刘冬梅，比划着口型说：“你是鸡吗？”他转向乘客，快速地说道，“我为大家准备了充足的水和饮尿，到时候想喝水的喝水，想喝尿的喝尿啊！”他在模仿邓元柏的口音，“l”“n”不分，“饮料”成了“饮尿”。

刘冬梅这会听懂了：“你才喝尿哩！”

“我喝尿你给么？”潘游徳涎着脸，他一猥琐的姿势弓下脖颈探向刘冬梅的双腿，样子看上去仿佛游牧民族挂在马鞍上的曲颈蒜头壶。

刘冬梅别过头去推他的头，没有推开，他反而向她的身上倾倒，刘冬梅瞬间变得很被动，不断地往靠窗的那个位置移动，退无可退时她一下子站起来，举着潘游徳脑袋的胳膊向座椅上一甩，他触礁在小枕头上，话筒没有拿稳，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叫，全车人还来不及笑，就先护起了耳朵。潘游徳站起来整了整衣领：“真不尊重领队的，当心我一会全给你们带到棺材里！”

一部的贾浩俊问：“潘队长，你把刘姐带到棺材里去，那么你是什么，你是活跳尸吗？”

又有声音说：“难怪他长得那么丑，原来是腐烂了一半。”一部的宋茜茜低声对旁边的人说，但隐隐约约被潘游徳捕捉到了。潘游徳并没有生气，他沉稳地说：“只要大家开心，随便怎么着都行；我老潘呢，是接到上头命令的，一定要大家玩得开心、吃得开心！唉，为了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我老潘即使做鬼也——”他本来一副大义炳千秋的神色，忽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朝宋茜茜的座位扑去，一根手指扣住话筒，九根手指像章鱼的触角般一收一缩，“我老潘做鬼也风流风流，反正被你们糟蹋这这样……”

宋茜茜吓得叫了起来，两臂抱胸往旁边的男生肩头缩。潘游徳走到一半，突然调转方向，朝二部的梁子怡扑去。梁子怡呆愣了一下，向窗口挪了挪，潘游徳越走越近，他的眼神、他的嘴和他的手都带着绝对的强势，梁子怡只得站起来，一只手捏着窗帘，她急切地说：“潘大哥，问你个问题——”果然他被唬住了，站在那里听她讲。“你走在沙漠里，口渴难耐，这时给你两杯水，一杯尿，一杯姨妈水，你选哪一个？”

潘游徳斜起眼珠，抿住的嘴唇里伸出一角舌头，似乎在品咂两者的味道；他看了眼刘冬梅，憋着笑说：“那要看是谁的了，如果是贾浩俊的尿，我老潘渴死也不喝的，如果是刘姐的，我老潘当仁不让，不过她一大把年纪了，尿也没什么营养，我还是喝你的姨妈水吧。”

梁子怡抿起嘴，脸有些发烫，这时候二部的尹斌出来解围：“老潘你也太欠了，有两杯水不喝喝什么排泄物？”

“哪里有水了，人家说了：沙漠上就一杯尿、一杯姨妈水的。”

“你问问，是不是？”尹斌指了指梁子怡。

潘游徳问：“有两杯水？”

梁子怡重复了一遍：“沙漠上油两杯水，一杯尿，一杯……”

潘游徳听明白了，车上人也听明白了，他们哈哈笑了起来。潘游徳脸上挂不住了：“我听错了……这幺妹子在跟我老潘玩文字游戏，我没上过学的，我以为一杯是这个，一杯是那个呢！”

“不要再掩饰了，除了水以外的两杯就是给你准备的。”

有人开始哄她：“快回座位好好歇歇吧，一会智商不够用了可怎么带队？”

“那我先回去喝口水啊，娱乐你们这么久了，老潘我也是蛮渴了。”他夹着尾巴溜回座位，拧开盖子准备喝水，回头一看其他人关注的眼神，他又拧上了盖子。“我接的是水，不信你们闻闻！”

“没人说你喝的是尿啊，哈哈……”

刚到永乐镇的临河村，风景就发生了转变：在村门楼的位置横跨一座巨大的青铜酒具，形制仿照的是偃师二里头遗址出土的**钉纹爵，束腰平底，腰部一侧有五枚横排**钉，杯顶是通行的高速公路，新闻上说酒爵里储蓄着雨水，三棱足内部接着管道，农忙时可用以灌溉周边农田；而从高速路向下看，那里就是一汪空中湖泊，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大巴从**钉纹爵足下驶过，继续走了十分钟的样子，他们又在路边看到一组青铜器：外形是一只昂首阔立猫头鹰，宽耳高耸，上面装饰一对夔龙，正面的龙各有双脚；猫头鹰双翅收拢，双爪紧扣地面，从它们勾起的喙中吐出一道合金材质的彩虹门，焊接着五个大字：华夏古中国。车子驶过彩虹门，再回头透过后车窗去看，背面的五个字变成了辨认不出的甲骨文。从这里开始，公路两旁种植的不再是蔬菜，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三叶草，草堆上鹓鹭成行地排列着雕刻精美的石人，完全取材于古代王廷中奢华的贵族生活：一个仪态兢兢战战的家臣，衣着整齐洁净，表情低眉顺目，如同一个贵族的家臣，越过威武的将军俑，眼前出现一些列令人迷醉的景象：头发盘叠的女子像是在等候主人的召唤；她们低眉信手，仪静体闲地坐在那里；她们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宽松的长裙由腰际束紧，在底下散成喇叭状，女性柔美的线条呼之欲出；穿着百褶裙的女子，梳着坠马髻，她安坐琴前，灵动的双手轻抚琴弦，嘈嘈切切错杂弹，如同一只蝴蝶在蚕丝上起舞；还有路对岸的乐妓，她们随着音节起舞弄清影，将长袖甩上天际……潘游徳在心底赞赏这些工匠的工艺，他回头问刘冬梅：“刘姐，你也给大家来一段吧！”

刘冬梅摆摆手：“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哪里还跳得起来？”

“怎么能说老呢？那句话怎么说的：不因年老羞于舞，只因不舞而年老，跳舞才能老而不衰……”话没说完，大巴就抵达了停车场。

他们从车上下来，迎面看到了一方青铜大照壁，形制是一面仪卫所用的方钺，整体方形平面，**有一个黑色的凹陷，按照原有的样式，这个位置应该有个方孔，为防“漏气”，开发商在这里补了一层厚厚的铍板，前后分别书写“天”“地”二字，圆孔周围是用绿泥石镶嵌的六组卉纹，纹饰近似“十”字。照壁对面十一片很大的空地，游客服务中心和纪念品商店坐落两边，中间是正大门，造型是一件巨大的四羊方尊，四边装饰着蕉叶和兽面纹，羊身及羊腿附着在尊的腹部，一直延伸至圈足，底部如隧道一般开着一扇大门，铁栏杆分割出四道检票口，购买了门票的游客在那里排着队。景区尚未正式对外开放，这次来的大多是一些开发商的亲朋和本地旅行社。后勤部的韩梅梅第一个跑到检票口，拿着一张团体卡同工作人员沟通；潘游徳手靠背站在一边，像放学后点名的老师，一个接一个地将华夏国际的员工放进景区。

“那上面有人！我们要不要上去？”他们进来后，有人发现在四羊方尊的肩部，卷角羊头伸出来的四个角上，稀稀拉拉地站着一些拍照的游客。“太宏大了，我怎么感觉这四头羊要走出来，它们的蹄子能劈裂咱的黄土塬！”他们拿出相机，对准大门亮起了闪光灯。

潘游徳看了看表，他说：“要拍照出来了再拍好吧，现在都不早了，后面还有那么多要玩的——咦，你们看见羊头边还有一条龙，看到没？上面安着点灯，估计晚上来比较合适。好了，这样吧，大家在这里站好，我给你们拍张合影，回头贴在咱公司的文化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