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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1)

小说:变奏 作者:于桐 更新时间:2019/3/4 7:19:25

夜里,在一盏古铜色的归巢小鸟树灯底下,梁子怡摊开信纸,用笔在上面写起来:“感觉就像石头上熙熙攘攘地爬满了螃蟹,它们长着毛乎乎的螯脚在那里摆动,探伸着额缘两侧的复眼,从石头上横走下来。向我的毯子爬来,我一点也不敢动,它们太多了,将我包围在沙滩上,越来越近……”她不想再写下去,读了一段后,感觉对刚才的描述不甚满意,就先搁在那里,熄灭树灯,去浴室冲澡。自上周以来,她格外重视对右大腿外侧的清洗,每次都用搓澡巾将它擦到通红为止,几次下来连毛孔处细细的绒毛也消失不见了;继而用沐浴露,在那里涂了好几层,冲掉,彻底冲洗干净了,她才走出浴室。现在她不能去想潘游徳,他实在太厚颜无耻了,可是不想,偏偏又止不住去想。那是恐惧,每个人天生都有着对恐惧的排斥,排斥却又依赖着。男友会在这一两天里回来,她必须调整好心态,以免被他看到后多想。不去考虑那些了,梁子怡戴上耳机,播放着舒曼的《蝴蝶》:在假面舞会上,轻盈的蝴蝶从虫蛹里蜂拥而出,轻摇着翅膀飞在空中,落在银质的餐具上,落在美人的纱帽上……这时候,她就沉在一阵花香蝶影中睡去了。

音乐设置着时间,过半个小时,蝴蝶飞走不见了,舞会也随之散场,梁子怡穿着一身黑色的晚礼服,隐没在漆黑的大厅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冷冷清清的氛围,那些跳动的烛火和欢快的笑声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她逐渐感受到空间里透出的寒冷,一股不可遏制的森冷沿着后背与双臂向上爬。她在舞厅里走着,摸索出去的门,她撞到了大理石的柱子,差点碰倒一盏掐丝珐琅烛台,接着她摸到了冰冷的墙壁,手指顺着墙壁一路下去,却始终找不到门。梁子怡在寒冷中醒来,才发现身上没有盖任何东西,只有半边身子裹在浴巾里。

她想再听一遍舒曼,可是手机没电了,此刻又毫无睡意,不如出去走走吧。她在短袖外套了一件米白色的连帽针织衫,将写字台上的迷你小手电装进口袋,走出了小区。黑暗中没有星星,也没有风动,淡淡的月亮泡在湿热的空气里,照着鹊桥街下面黑洞洞的路。她穿过狭窄的阶梯小路,转了个弯,来到宽阔的大街上,两排路灯把窗棂、广告牌和汽车的阴影投在马路上;那些阴影的移动是静悄悄的,跟随梁子怡的脚步而游走。已经太久没在深夜里散过步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男友不在身边,她体会到一种失落感,与期待的印象相反,她开始怀念在学校的日子:鹊桥还是过去的样子,街道窄得只能并排通过两辆汽车。在夜晚,男友骑着车子,梁子怡坐在后面,他们从老城区骑到这里,只为坐在盐池边上看一眼梵高的星空。他们骑到鹊桥街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路边的店铺已经关门,他们推着车子饥肠辘辘地走着。他们很快找到了乐趣:街两边的楼层上没有安装统一的窗户,黄色绿色蓝色紫色堆叠成了一个方形的调色盘:群青色的窗户里透出一阵微弱的呼吸声,土红色的窗户里传出一阵强烈的鼾声,铬黄色的窗户里有婴儿在放肆地啼哭,锌白色的窗户似乎在随着床而剧烈摇晃着……成百户人家合在一起的声响,构建出这个地方深沉的睡意。他们就站在那里,猜测所有住户的身份和职业。

还有滋滋的起溺声,水池里叮叮咚咚的滴答声。男友提议:“我们到楼上去吧!”

梁子怡皱起眉头:“到楼上去做什么,看人家睡觉?”

“他们的公用水池漏水了,我用塑料袋给它包起来。”

“那万一是下水道在滴水呢?”

男友想了想:“有道理。没准是一只小老鼠把脑袋伸在那底下咯吱咯吱地喝水呢,没准我这一去反倒断了小老鼠的生路。”

三楼的一个房间,不知是茶绿色还是卡其色的窗户里,飞来一阵闹铃声,叮铃铃地响着,应该是哪个上夜班的职工。男友催促梁子怡赶快上车,他憋着坏笑朝楼上喊:“喂,要上班的叔叔,或者阿姨,叫楼下的饭店老板起床做生意啦!卖饺子的起不来让卖拉面的起来,卖炒粉的起不来让买涮菜的起来!”他转头问梁子怡:“你吃不吃火锅?”她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嘴下的小痘痘。男友明白了,接着朝楼上喊:“就不麻烦火锅城的老板了,我们吃了太多的火锅,已经上火太大啦!”

几户灯陆陆续续地点亮,窗户里伸出一些红着眼睛乱着头发的脑袋,手指着马路上的人,嘴里喷着辱骂的话语。不过当事人——男友早载着梁子怡骑上了鹊桥,那些声讨的词语追到这里早已成了强弩之末,纷纷掉落在盐池。

那时候的鹊桥还是石板搭成的直桥,现在修成了巨大的拱桥,骑自行车穿越它要耗费不少力气,更别提载着人了。自从毕业以后,这座桥基本上都是梁子怡一个人在走。走下台阶,她来到了广场,空寂寂的,纪念碑上蚩尤端正着自己的形象,周围是花坛,没有蝴蝶和蚊子,天已经冷了。睡意再次膨胀起来,梁子怡走到广场的一角,那座凉亭底下,一条孤僻的被藤枝半掩着的长廊,她躺了上去,脊背一阵发凉。黯淡的月光,在枝叶间慢慢地爬着,如蚕吐丝般不紧不慢地释放它的暖光,转眼又被一片叶子遮住了。肩膀压住了她的头发,她微微起身,拢了一下头发,又躺下去,石头变得温热起来。月亮走出那边藤枝,转而跃入一片细细的云彩。梁子怡渐渐地睡着了,在梦里,她看到假面舞会上的蝴蝶都飞临在花坛之上。

蝴蝶被一条肥大的舌头吓得逃走了,舌头在喘着粗气,哼哧哼哧地如同在劳作——那是一条黑松狮,狗身上的锁链几乎要被挣脱掉,它追逐着蝴蝶欢快地嚎叫,它甚至将爪子搭在走廊的栏杆上,准备扑上去用爪子捕捉蝴蝶。梁子怡睁开眼睛,梦中的那只黑松狮正在自己面前嗅来嗅去,后面站着一个化了妆的阿姨,她在为自己没能牵好狗而致歉:“我来是想看看你:大半夜的躺在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梁子怡从大理石上坐起来,后背略感僵硬:“我没事。晚上睡不着,想一个人出来走走。”

“我也是睡不着。”阿姨说。她挥了挥手,驱赶飞来绕去的夜蛾。“睡不着的时候,我也时常出来走。正好狗也在家关了一天,我就把它带出来了。等明天我去上班了,它还可以睡觉。”

看来还是不能睡在冰冷的地方,对身体实在无益,梁子怡的肚子疼了起来。她一只手放在腹部,尝试着站起来缓和一下。“不能在这里睡的,晚上阴气重,这个地方不太干净。”阿姨说。

“我不怕它们。”梁子怡扶着柱子站了一会,感觉上好多了。“我越来越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封闭的结构,没有窗户可以向外探望,其它什么东西也进不来。”

阿姨不说话了。她的手在慢慢收回狗链。她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长袖,下身是纯黑的运动裤,裤腿淹没在夜色中。狗对梁子怡已经失去新鲜感,它伸长舌头打量着四周,一些景象相继零星地出现在它眼中:橙色的路灯、一丛冬青、另一盏路灯、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一辆蓝色的宝马停在直行道上、又一盏路灯、拱形的桥、停歇的喷泉、路面、花坛和蚩尤像、凉亭的柱子、牵着绳子的阿姨,它冲她叫了两声,好像在说“快走吧,这里太无趣了!”阿姨叹了口气:“晚上一个人不安全,我们一起走走吧,如果顺道,我送你回家。”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梁子怡低下头,“回去了也是一个人。”

阿姨说:“你愿意去我家吗?不用担心,我也是一个人。丈夫去世的几年里,我都是一个人在过。”她看到了狗,“哦,还有它。”狗听懂了阿姨的话,充满感激地叫着:“汪汪!”

这时候,那辆蓝色的宝马穿过十字路口,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地开走了。狗从地上坐起来,它知道主人要走了。她们并排走出凉亭,梁子怡问:“您在哪里上班?”

“在杂志社,做图文编辑……”他们穿过蚩尤苑,向老城区走去。

“那多好啊!”梁子怡赞叹地说。

“可惜它已经不在了,文学盛况不复从前。杂志社也是,在去年底刊发了最后一期……”

在一个荒芜的斜坡上,堆积着厚厚的垃圾,顶端的塑料瓶子瓦解下来,落在两只流浪狗的后腿旁。那些狗们在翻找夜市后的剩饭,看见黑松狮来了,它们夹起尾巴遁进黑暗的巷道,等这些不速之客过去后,流浪狗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再次爬上垃圾堆。梁子怡打破沉默,介绍自己说:“我在一家艺术品收藏公司做销售,有两个月了。”

“做销售,压力很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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