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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1)

小说:变奏 作者:于桐 更新时间:2019/3/18 8:27:54

从老家回来以后,潘游徳就没再睡过一次觉,身体不断处于兴奋状态,一丝困倦也不曾有过。这种情形持续到第三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误吃了甲基安非他命之类的东西,他买了一病毒检测试纸,尿检结果呈阴性。没有任何问题,但在潘游徳看来,总有一些不同寻常。

华夏国际的同事都知道,潘游徳是个闲不住的人,尤其是在嘴巴上,一刻也不得清闲:整天除了给客户打电话,就是和同事插科打诨。到了夜里,他什么也不做。因为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自己也没什么兴趣爱好,从来不锻炼身体,也很少看电视,上了一定年纪几乎对任何事都很难投入;他曾经每月会有几次去汽车科技学院后面的小巷子里寻一些欢乐,那段时间他的开销巨大,一来是为了报复妻子的离去,二来是宣泄心中的空虚,他最初的积蓄都花在了驼铃西街的女人身上:晓月套着一头紫色的假发,落雪有着犀牛一样的粗腿,楚梦散了架的骨头仅靠一张皮肤维系着,丰满部分看上去像是用铁丝拴在木柴堆的热水袋……潘游徳不喜欢她们用假名字,他从来不避讳说自己的名字,包括在做销售,他觉得这是最起码的真诚。“知道我怎么样?不知道又怎样?我还不是照样过我的日子?”他想,“老婆也没有了,女儿也被判给对方,什么也无所谓了嘛!”一想到自己一无所有,他反而乐滋滋起来,虽然多少有点酸楚,但不这么想,难不成要一直悲伤下去?潘游徳躺在床上,舔了一下舌头,拨通朋友的电话:“喂,在忙吗,大夫?”

“还可以吧现在,”他的朋友是地区医院的副主任医生,平时忙碌得很少见到人。“刚下班,准备回家了。”

“没有事,那正好可以聊聊,我都快寂寞死了,”潘游徳坐起来,将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他听到朋友的声音有些含含糊糊的,“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嘛?”

“干我们这一行的身不由己,就像得病,不能你想让它什么时候来它才什么时候来。”

“哈哈,要是我就让他不来!我老潘可是有些年头没得过病了,连感冒都没得过,奇怪的是这几天竟然不瞌睡;不用睡觉,也不累,醒一晚上第二天照常上班,状态也没一点问题。”

“你是不是吸毒了?”

“我以为也是;我不吸什么毒,我哪有那么多闲钱,我还有两个老人要养呢!”潘游徳怀疑着,“我怀疑是不是在哪个饭店里吃了不对劲的东西……”

“你老潘这手艺还用得着下馆子?”朋友笑着说,“你一个人就能开一家馆子,上菜快,口味好!”

潘游徳高兴得吸起口水来:“那我要趁机好好请你一顿,不然对不起你的表扬哩!”他忽然想到,如果可以和妻子复婚,就一起开个四川菜馆,辞掉华夏国际这份工作。妻子在前台算账,他在厨房炒菜,顾两个学徒工,刚开始如果周转不过来,母亲病好了可以帮他打打下手,父亲身体完全可以跑一跑菜市场。他沉浸在美好场景的构建中,开始后悔以前做过的错事。他用一年时间来为过往买帐,虽然吃尽了苦头,但也挣到了钱,他想回到过去,让一切重新开始。

“哎,好叻,马上过去……急诊送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被要债的连捅了几刀,我得赶紧去看看!”朋友在同医院的人说话,看样子下班的想法算是泡汤了,“就这样,后天带着阿姨过来,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行叻!那你忙完了可要陪我聊聊,这一晚上不用睡觉也是够闷的了……”电话已经挂了,潘游徳瞬间又恢复到夜无明月花独舞的情形中。这是欠了人家多少钱啊,犯得着下这么大血本,也不怕坐牢的,潘游徳想,也是被砍的小子窝囊,赚不到钱,才借到了高利贷,惹了不该惹的人。潘游徳这么想着,忽然又想到了从前,他牵着家里的狗,在林子里跑着,去抓山里的野兔,他放开缰绳,狗弓起它窄窄的背,向流窜的野兔追去,这时候从山谷上走下来一群奶白色的绵羊,它们笔直的耳朵骤然活动一下,走向路边的莴苣,这时牧羊人一甩鞭子,羊群又开始朝山脚下走来,一只挨着一只地从潘游徳身边走过,“咩~”的叫声在它们中间此起彼伏。狗就是在这时候消失在羊群间的,他喊着狗的名字,气喘吁吁地爬上山丘,没有狗的踪影,他在山丘的一个转弯口坐下来,等狗叼着野兔回来:从那里可以看见整个山庄,用砖和泥巴盖成的房子堆叠在一起,四周环绕着菜地,绿油油的叶子随风摇摆,就像是泛滥的洪水;清晨漂漾着柔和的云,随着五只黄腹柳莺掠过两道电杆,来到砖厂的土地上,将底下的拉砖工人遮盖在朦胧之中。三月份的时候,砖厂取土的小土丘上来了一组考古勘测队的人,他们带来了手铲、白蜡杆、泥探铲、一台金属探测器、一架小型钻探机。考古队在土丘上从上往下挖,砖厂的工人在土丘下从下往上挖,下面掏空后,工人们用钢钎向上一捣,黏在上面的土壤就塌了下来,这样就节省了很大的施工时间。那所有绷紧肌肉撒着汗水的人中就有潘游徳的父亲,看上去一趟一趟的有许多人在取土,潘游徳一回头、一眨眼,总能第一眼认出父亲来。他喜欢坐在这个位置,晃着脚尖望着底下的劳作,潘游徳没有上过学,也不认得数字,他不知道他们究竟在那里挖了多久,他只记得地里的油菜花在开了之后又凋谢了,现在又结出了菜籽,他被母亲叫下山去收油菜籽,他看到父亲怀里揣了一样坚硬而突出的家伙急急忙忙往家里跑,路过油菜地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训斥了母亲一句,她抓着一把金灿灿的菜杆跟着父亲跑,刚回到家里,父亲抬腿去关门,撞着了跑在后面的潘游徳,鼻子将他的身体弹到了地上,他嚎啕起来,母亲拉开门,将他抱回屋子,又手脚利索地关上门。父亲正从汗衫里掏出一件两眼凸显的兽面具,由于太过急切,夸张的鹰钩鼻子将他衣角的扣子给挂掉了,那都不在话下,重要的是家里的饭桌上来了这么一件兽面具。潘游徳爬上椅子去抚摸它那向前凸伸的圆筒状眼睛,还有蚕蛾翅膀一样形状的大耳;父亲打点他的手,要母亲给他撵走。母亲把他拉在身后,焦急地问父亲:“这个东西,是从工地上挖得的?”“老早就听先人说过,那三个土包底下有东西,没人敢挖,今天一看,还真是!”父亲忽然想到了工地上的东西,“我再去寻摸一遍,看还有啥没拿的东西么。”他捏着汗衫的一角,临出门时叮嘱说:“把东西收好,有人来问,就说我没有回来过!”潘游徳被母亲锁在家里等着,她自己又收拾收拾下了地。他一个人在家里等,等平白色的天空变成了鸡蛋黄色,父亲和孙大汉推开门走进来了,他们手里各提着两根象牙,丢在院子里。“就剩下一坑这东西,这有啥用啊?”打一盆水洗过脸,他们走进屋里,泡开两杯茶,坐下来历数今天的收获:潘罗锅眼疾手快地抱走一件陶彩绘龟熊树座、卢哑巴拿走一件爬龙柱形器、张木匠拿走一件人首鸟身像、刘大侠拿走两尊跽坐人像、王大耳朵拿走一件戴箍?发人头像、程大工拿走一个方向盘(他非说这个不值钱,要搭上一件小的青铜鸟首,大家不愿意,给了他一件陶勺把),赵长腿抱走两个锡象尊、马主任什么也没拿(但有人看到他从土坑里摸出一件海贝形玉佩,假装拿土块在刮鞋底的土,过会又塞进了裤裆里;在尿尿的时候),郑老大扑在那尊青铜立人像上一动不动,也不准任何人碰他(他说自己要结婚了,家里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这个正好拿去做衣架),等他家**老三老四都来了,他们就一起抬到板车上运回家去,再晚一些来的,就剩下一些破铜匕和铜戈了,看上去没那些个东西值钱,毕竟也是铜家伙,聊胜于无。孙大汉缠着父亲,说自己正好今天得病没去工地,什么好东西也没落下,连不在工地上班的张木匠、马主任都拿得了东西,他却一无所有。父亲指着院子里的象牙说:“咱兄弟两同病相怜,都是去晚了,就只有这堆柴火了,”他又假装抱怨着母亲只知道低头干活,不管天上下黄金雨,“听说象牙也是一味药材,能解毒生肌,你现在生病了,正好拿回家治病!”孙大汉拿眼睛一动不动地箍住父亲,像是在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孙大汉得的啥子病!父亲只是低下头,不想触碰孙大汉的目光,他忽然发现桌角下的扣子,立刻用脚踩上去,慢慢勾到自己身边。过了一会儿,父亲很慷慨地一挥手:“罢了罢了,你老兄多拿走一根象牙去吧,我娃长得弱,我熬点药给他补补噻!”孙大汉收回目光,耸耸肩,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他说:“平时一个个好好的,得了一点好处就都藏了私,我谁也不求了,那些东西我一样也不要!”他大摇大摆去了工地,那个点考古队刚好上班。太阳变作晚霞的时候,村长把所有人召集到土丘去开会,那个梳着中分头的带队站在高处对大家说:“我知道你们中午拿走了东西。你们拿走的都是国家的东西;拿走国家的东西是要犯法的,这个我想大家都知道。如果明天早上8点以前,大家把拿走的东西一件不拉地交回来,那这个事情我们既往不咎;如果明天早上8点以后,这个东西还在你手上的话,那么这个我们就按盗窃国家文物论处了。”回到院子里,父亲把象牙踹得哗哗响,母亲拦住他,说万一踢坏了怎么陪得?父亲蹲在地上:“这个孙大汉,害得我连柴火都留不下一根,做得可够绝!”母亲说:“孙大汉没去,他咋知道谁拿了啥?”父亲摸着汗衫上掉的扣子,咬着牙说:“听人说的呗,问不出来再套人话;中午和我说了一个多钟头,啥都让他给套去了!”第二天,他们一家去还兽面具和象牙,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如数放在那个坑里了。郑老四也来了;他犹犹豫豫地握着玉璋的一角,等老潘一家走后去了土坑:他在搬运青铜立人像的时候,顺手摸了一件渐变色的鱼形鸟纹璋,回家抬东西的过程中给不小心折断了一角,玉璋已经归还,折断的一角他拿不准如何处置,在工地的水管上用水冲净上面的淤泥,揣进口袋里又开始后怕,思忖还是还回去的好,如果有人问就说本来就是破的,他于是回到土坑,那些青铜器都是原来的模样,他蹲在坑头假装系鞋带,在地上又把洗净的玉做脏,轻轻地拼了回去。不久村子里建起了博物馆,村民们趁着旅游业发展做起了小生意,父亲在老房的基础上加盖了两层,改装成宾馆,逐渐辞掉了砖厂的工作。上周三回家,潘游徳在桌子上拍了一个精致的骰子,到半夜,父亲走到他床前,像对待闯祸的孩子那样,将他叫醒:“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马上把它还回去!”“我买的噻!以后你搓麻将,投一个骰子全解决问题,根本用不着算,能省不少时间!” “这个东西市面上没见有卖,你在拍卖公司上班,是不是拿人家客户东西了?” 父亲声音变得恳切,“他们的东西不一定是好来的,万一歪打正着把你给抓去了,我和你妈可怎么办?”潘游徳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骰子,“这是假的,爸!这绿松石是假的,这红玛瑙也是假的,你之所以掂量着沉,是里面灌了铅。”父亲不说话了,他过一会站起来,向门外走去,“我不要这个,搓麻将搓的是一份舒坦,不是一份揪心。我这两天心总有些不安,估摸着又有不好的事发生,你妈这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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