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民身份

武纯阳早早起床，整理完行装，打算到户外做一次恢复性功夫训练。岂料天气不如人愿，故意似的给他使绊子。室内温暖如春，室外风雪交加，堆起了厚厚的白墙。本来还没有寻到合意的练功地儿，这时他更傻了眼。一场雪，冻灭他首场室外锻炼的念想。

武纯阳何许人也，有官方公开资料记载：武纯阳，武当功夫大师，武当非物质文化遗产武当纯阳秘功、武当太极拳等双保护项目传承人。武当山虽然是一个小地方，毕竟也是世界级的景区，承载着上千年的武当功夫、武当养生传统文化的历史，武纯阳就是这种传统文化的活生态，代表性人物。纯阳功、太极拳、武当剑、粘手翻、一着胶、抓拿跌，健身走步，养生行拳，艺高人胆大，技绝人低调，在功夫圈内也是众人仰望，泰斗观止。几十年的行武生涯，央视主流媒体做过专访，曾经也是名噪全国，闻名世界，如今赢得了成千上万的追随者。

前些年，社会风气不正，浮躁之风各行业盛行。武术界也不例外。

单凭这点儿经历，武纯阳在武当，出门有弟子服务，练功有徒弟伺候，宴请选择性参加，带训练还要学生根基达到要求，根基不好、人品不正的根本不带。

那架势，那场面，可想而知，何等威风！

“此一时，彼一时也！”武纯阳想了想，自嘲式的在室外雪地里走了一圈，跺跺脚，扩扩胸，悻悻地回到宿舍，算是完事，敷衍完成了自己的功夫早课。

话说两头，武纯阳今天将到挂职单位正式报到上班。

没有新单位的接送，没有新到来的宴请，在京城一个处级干部，实在是太不起眼儿。单位领导介绍说，司局级干部骑自行车上班，在京城实在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保不准，擦身而过的就是某个**大员，要是他出现在某个地市，可是不得了的事，那是封疆大吏，如果在山城，跺跺脚，就会地动山摇；在这里，这里是京城，压根没有那回事儿。

俗话说，宰相府的丫环七品的官。一个地市级的处级干部，在当地还能高称为“领导”，在这儿，那就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勤务员，一种工作身份，一个高标准行为的要求，完全不能把自己真的当回事儿。

放下身段，调整好心态，这是京城磨炼的必经课程。

这里是人生的大熔炉，武纯阳在急剧地转变。

挤车，武纯阳最不情愿。

在武当山城上班，提前十分钟都不嫌晚，驱车到岗，不慌不忙。中途偶遇几秒钟的塞车，武纯阳都显得极不耐烦，往往口无遮拦，骂骂咧咧，虽然对方不曾听到，这种表现至少显得娇情，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动不动变道超车；时不时穿插撵车，遇上交警询问，还想找他们领导理论。回头想想，真的有时候把自己当成“县太爷”了。说不得、堵不得、吵不得、骂不得，处事看心情，办事讲感情。这一比较，完全是腐朽的厉害，环境改变了人。

摆在武纯阳面前的情况是，普通民警成为最值得信赖的人。当你不知道路在何方时，只要你告诉目的地，路边的人民警察就会为你指引。

问明了路径，你必须按照规范行为，有序遵章流动。

排队进入地铁中转区，不允许推挤，不允许插队，人挨着人，包挤着包，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蜗牛前行。

唉，这里的人没有脾气，只有勇气，随着偌大的人流群体，前进！前进！

武纯阳的“十一号汽车”，也在人群中挪动，没有了往日的聒燥，反倒平静了许多。满目的清纯写在脸上，内心却显得惆然无措。

这里没有大师，这里更没有首长，这里挤地铁的人群几乎互不认识，但都在共同遵循通用的交通规则。

在没有特殊化的流程里，一切又显得那样地繁杂而有序。

避开了职业身份，分享机遇平等的社会资源。其实，社会生活需要这样。

终于挪进了地铁中转区，武纯阳背的小包，必须安检。

武纯阳仿佛还在武当山城，惯性思维仍然在作祟。他习惯性地告诉安检工作人员，包里仅有办公用品，希望不检而过。

工作人员望了望他，可能看出他是外地新人，淡淡地说：

“这里没有特殊，请主动接受安检！”

声音低沉，却是那样地不容质疑。

角色错位，武纯阳无意中又碰了一鼻子灰，心情多少有些沮丧。

他只得老老实实地把手包放到安检机上，随机通过。

又听到“叽——叽——”地打卡通关声音，人们一波一波地潮水般涌入地铁候车区。

武纯阳却无法进去。在京城坐车是需要自己料理，自己动手购买车票的。武纯阳心里又增添了一些堵。

过去在家，他除了对事情决策，动动脑筋，已经不再为这些琐事劳体了。家有妻儿理财投资，单位有工作人员安排出行。工作靠职位，有人服务；生活凭技能，有人安排。所以武纯阳在武当山城，相比而言，实在是风光。可这是出门了，并且到京城了，不是说了没有特殊吗？

多年没出门，一出门就是一年，武纯阳这才慌神。

独自出门前，一看没有了指望，只好被动补课，学会使用公务卡和银行卡，同时悄悄地准备了些许现金，以备急用。就那样了，武纯阳经常还自诩地说：别人涮钱，自己涮脸。现在想想也真是没脸哦！

很现实，武纯阳必须丢下脸面，丰衣足食，否则天大本事，过不了这通行的关！

武纯阳摸摸口袋，没有零钱，一张仅有五元毛票，因票面上划有元珠笔印迹，自动取票机不识别；找出了一张二十元纸币，售票机却只接收十元纸币。眼见着，一波一波人流涌向地铁，自己却还置身于售票机前，购买不到票而被搁浅。

武纯阳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走向身旁的一位青年：“同志，能不能帮忙换一下十元纸币？”小青年摇摇头，不再望自己。

“同志，能不能对换一下十元的纸币？”武纯阳走向另一位青年，这位姑娘笑笑说：“二十元的纸币可以用的？”刚说完，径直被后边的人流推到了地铁等候区内。

武纯阳再次来到售票机前，详细阅读说明，认真领会指南。唉，闹了半天，二十元币是可以用的，但只是用于给通行卡自动充值。购票还是要十元以下的面值。

已经是五波人流随着拥进的人群进入了地铁了。武纯阳仍然无法进去。

他挑战心理极限般地内固烦躁，外示安逸，极其礼貌地与后续的乘客商量换取零钱。一口气与五位乘客打招呼，统一的答复：“没有！”最终的结果还是进不去。

武纯阳不经意中背上出上了不少冷汗。手搭背一摸，居然侵湿了一大片。武纯阳再也近按捺不住本已不平静的思绪，准备来一个霸王硬上弓——闯关进入地铁。

恰这时，一位佩戴绶带的女大学生志愿者飘然而至，和声细语地说：“先生，请问你需要什么服务？”

武纯阳在山城娱乐场所经常听到这样问候，他从来都没有正眼望过服务生，今天听起来可大不相同，简直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实在是太亲切，太动人了！

抬头望望女大学生志愿者，一对淡淡的卧蚕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浅浅的酒窝，伴着讲话时的粉唇，和着一身职业装扮，的确楚楚动人。不单是这姑娘外表美，关键是在武纯阳难奈无助，怒火顿起之时，她却来到武纯阳身旁主动帮助解决这不大的难题，武纯阳瞬间感到春风化雨，雨露滋润了。稍稍愣了一下神，那姑娘保持着职业的矜持，重复了一声：“先生，请问你需要什么服务？”

“哦、哦，对不起，我没有零钱，买不到票！”武纯阳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冲着她笑笑。

“您是买通行卡还是单程票？” 女大学生志愿者还是保持着娇好的仪容姿态，轻声地问道：“如果您是一次性路过，建议您买单程；如果您是新来工作，经常往返，建议您买通行卡。”

“那就买通行卡吧！”武纯阳随口应答，浑身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

“先生，为了您出行方便，请随我来！” 女大学生志愿者一个手势指向候车区的综合服务处，转身向那里走去。

“先生，请在这里排队，你会得到满意的服务！” 女大学生志愿者莞尔一笑，武纯阳还没说出“谢谢”二字，她已经走向了另一位看起来需要服务的乘客。

武纯阳很快买到了通行卡，大脑里蹦出了八个字：

“京城印象，大美无疆！”

地铁在前行，单位在招唤。武纯阳顾不得细想，一头扎进了地铁门口的人堆里。

上班的高峰期，正如山城挤公共汽车一样，这是另一种挤车风景。

“叽——叽——”地铁门口报警，门口挤的人多了，车门并没有因为一个县处级干部在门口而照顾合拢。

“叽——叽——”地铁门口继续报警，列车即将开行。列车员立即过来提醒：“请门口的这位同志下来！列车要开了！”武纯阳只好眼望着列车的离去，自己静待下一班列车了。

估计三分钟一趟，很快新的一班列车到站了，武纯阳排队第一，迅速地挤着上去了。

仍是人挨人，几乎面贴面，不需要扶把手，还没站稳，恐怕新的一站就到了。简直喘不过气来。

大脑里一片空白。武纯阳认为，假若在山城，打死也不会这样凑热闹，掺和挤车的。但他也知道，这里是京城，不服不行。

在这里没有特殊，大家都是普通的平民。

所以，挤车也就那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