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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到第二章 引子

小说:记得那年石榴花开 作者:晨昕然然 更新时间:2019/4/22 16:02:04

1943夏,日本鬼子还没有打到河南,灵奇和莲子得以各自忙着那个年代的少男少女的营生

灵奇家因承着祖辈留下来的染坊,得以在乡高小读书。而他的老师,就是莲子的父亲。

莲子,四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女。棕色留海自然卷在额头,粗且长的辨子在腰间甩来荡去,走起路来风摆杨柳,越发衬托出那一把小蛮腰的婀娜。

不仅长得漂亮,莲子还织得一机好布,绣得一手好花。她织的被单,论平整光滑赛洋布,却更比洋布结实舒适,一向是集市上的抢手货;她绣鸟,鸟会枝上叫;绣虫,虫会草上鸣,绣花仿佛在衣袖间绽放;四里八乡大户人家娶亲嫁女均以有她的绣品为傲。凭着一双巧手,加上她爹爹教书的铜板,日常柴米油盐从不间断;家里还二亩汗涝保收的水田,每年又总能比别家多打几百斤粮食,日子因此殷实有余。

第一章 夏末的彩云

(1)

那日黄昏,窦灵奇正和村里同龄的半大小子,一起在家门前的河里抓鱼,猛听得好友墩子喊到:“灵奇哥,你看,王婆子从你家出来了吔。”

灵奇抬起了头,果然见到村里的媒婆王婆子,笑**地从自家的大车门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同样笑**送客的母亲窦李氏。看到灵奇,母亲用一只手捂着嘴笑着,一只手向身后的大车门指了指:“回家吧,你爹找你呢”。

这下,河里的小伙伴们炸锅似的笑了起来,边笑边喊:“王婆婆进了门,花轿压脚跟”“小新郎小新郎,夜里睡觉还尿床,半夜薏症发大水,不小心冲走小新娘。”

灵奇的脸顿时像蒙了块红布,直红到脖子根。他抓把河里的泥沙向小伙伴们扔去。趁着小伙伴鸟曽散状,拉着光屁股的小弟石头,背着鱼筐,逃也似爬上岸,一溜烟躲进了大门。经过母亲身边时,忍不住地瞪了她一眼,同时压低了声音埋怨着:“什么话不好屋里说,怕人不知道似的。”

窦李氏并不理会长子的窘态,笑着说:“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怕谁知道?”说着,她接过了长子递过来的鱼筐,随着儿子们进了院子,同时关上了院门,把那一河喧闹也关在了门外。

“我爹呢?“

窦李氏向后院指了指:“在山上等你呢。”说完挎着鱼筐牵着小儿石头进了灶房。

灵奇的家,临河而建。祖上为防洪,用大石头沿河垒了一个丈余高的石坝,石坝上就是他家长长的三进院。单从这条独一无二气势高大的石坝上,就可想见灵奇家祖上的富足。

进来大车门,沿河是两间青砖到顶的箱房。箱房对面原是一个套院,现在却被一堵墙隔开。二进院的格局,也和这个院一样。灵奇曾听父亲说过,那两所被隔开的套院,早年也是他家祖上的家产。只因近代外国印染业的入侵冲击了传统手工作坊,家道中落的祖上不得不卖掉两个套院以维持生计。因为这两个套院被卖,使得灵奇家原来四四方方的大三进院子,变得狭窄而细长。

后院是一长方型的院子,靠北边于前院隔墙相齐有座小山丘。只有到了这后院,才能看出早年祖上院落的宽大。山下有碾房,碾房边有孔青砖到顶的窑洞。山丘上则长满了石榴树。多年来家里总是把染好的布,在门前的河水里漂洗干净,挂在那石榴树上晾干,又在石碾上用棒槌捶平了,再送到十里八乡客人的手中。

此刻他的父亲正在那小山丘上收布。

灵奇快步穿过长长的院子,一步两个石阶的登上了小山丘。从父亲的手里接过布的一头,两人一里一外的抻起布来。

窦老爹小五十年纪,人高马大的红脸汉子一个。平素对外人温存厚道,但对子女历来是少言寡语,严厉有加,灵奇多少有点怕他。那个年代的少男少女又不能过问自己婚事,所以灵奇只好边抻布,边等着父亲主动提及。谁知等了半天,布都抻完了,父亲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把抻好的布往自己怀中一丢,顾自下山了。

这下灵奇沉不住气了,他抱着抻好的布,紧了几步跟在父亲后面小声说嘟囔:

“爹,昨天老师说了,要保送我去乡中读书呢。还说知道咱家日子不宽裕,让我兼作勤杂工,这样可以免学费。”

这事其实昨晚饭桌上已说过,此刻重提,灵奇无非想找个话头,引出自已的婚事。谁知爹爹背着手,头不回,脚不停,连应都没应一声,仿佛没听见似的。

不接话,只能硬着头皮直奔主题: “要是乡里的学生知道我14岁就娶媳妇,还不笑话死我…..听说城里的洋学生,都兴自由哩…”

这下窦老爹一梗脖子扭过头:“咋?你也想给我来个自由?”

“我没有…..就是……“

“就是啥?想都别想!上了几天学,还要反了不成?”

厨房里做饭的窦李氏听见了爷俩的吵吵声,忙颠着小脚出了灶间。她先把跨进门来的老头往院里推了推,然后冲着小山丘上的儿子招招手。待儿子走近后悄声道:“今天只是先提了提亲,你爹也还没完全应呢。”

“那正好别应,反正我还要上学呢。”灵奇小声嘟囔。

“关键这门亲你爹觉得不好推掉。”

“…….?”

“是你老师的闺女,听说还是你老师主动托的媒。”

仿佛一道阳光突然从重重的阴云里透出,灵奇的心底刹那间有了些许明亮。

“是他的那个大……”

“可不,就是他那个大脚闺女。听说人长得漂亮,手也巧,就可惜是双大脚……”

“大脚怎么了,那闺女织一手好布,没准能在生意上帮帮咱家呢。”不等母亲说完,灵奇打断了她的话。那个天天被老师挂在嘴边上的人儿,四里八乡闻名遐迩的美女,她的音容笑貌,早就印在了灵奇的心里。原只梦想有朝一日能一睹芳容,却未料如今居然有可能厮守终生,而且还是老师主动提的亲,灵奇简直有种喜从天降的感觉。

“这么说,你是愿意了?不嫌她是大脚?”窦李氏问道。

灵奇脸一红,低下了头:“我可什么都没说,孩儿的事,全凭父母定夺。”

“哼!这话说得还算是书没白读!”

原来窦老爹并没走远,娘儿俩的对话他全听到了。虽然他也计较那闺女是大脚。那个年代,女人大脚,就像是女人有残疾一般,以自家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放在过去,他是断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只是现如今,家道一落千丈,许多事就不能再过挑剔。而且,虽然表面上他对子女严历有加,私下里,他还是很疼自已这个长子的。即然儿子言语已中意,他也就以刚才那句训斥,算是对这门亲事的应允了。

(2)

就在灵奇河里抓鱼时,莲子却在窑里和自己的织机较上了劲。

晌午过后,家里来了个媒婆。

看到媒婆这辰光进门,莲子心就往下一沉。乡间媒婆上门提亲,有一不成文的规定。一般不能错过响午,只有当对方是鳏夫,或是残疾,媒婆才能下午登门。而若是晚上登门,那就只能是配阴婚了。

夺过小妹送茶水的托盘,莲子悄悄立在窗下,听到媒婆果然又给自己介绍了一个鳏夫。

没等媒婆说下文,她一撩帘子进了屋,把手里端着的茶水重重地往桌上一搁,冲着自己的娘范周氏没好气地说道:

“娘,啥时候了,你还帮不帮我经线了?哪有那么多的废话可说,你不怕天黑了媒婆出门摔沟里!”说完长辫一甩,跺着脚人就出了屋。

傻瓜也听出这是在下逐客令,片刻媒婆就珊珊地从屋里走出来,后面跟着范周氏小心地陪着笑脸,说着挽留的话。看到莲子,媒婆撇了撇嘴;范周氏则慎怪地用手指点着莲子。

莲子一扭身,装着什么都没看见,抓起院门边的扫把,“胡啦胡拉”地扫起院子来。

土院,加之扫得太过用力,院子里倾刻间便扬满黄尘。

媒婆用袖子捂着口鼻,逃也似地出了门。莲子紧随其后“咣”的一声关了院门,差点没挤了那媒婆的脚后跟。

“死女子,你就作吧,你这样子,以后哪个媒婆还是敢登咱家的门!”范周氏用手指点着,数落莲子。

“不来拉倒,天天不是鳏夫,就是瘸子瞎子;再不然就是去作二房,这种媒婆,你也好茶好水的招呼着,我还是不是你亲闺女?”

这话能刮掉人一身皮:“你不张嘴伤人,就不会说话了是不是?!”范周氏生气地对着莲子的背影喝斥着。

莲子不再说话,气鼓鼓地进了窑,对着织布机撒气去了。

“哎!”范周氏叹了口气,坐到外窑的灶台前,点火做饭。

小妹乖巧地帮着范周氏拉着风箱。看着小妹缠得粽子般的小脚,范周氏摸了摸她的头:“还是盼儿乖,当初听娘的话,缠了脚……”

“咣!”内窑里莲子重重地推了一下织机档板,范周氏就此住了声,不再说话。

外间静了,可窑里莲子的心,却依然愤愤难平。

想起小时娘给自己缠脚,自己总是又哭又闹。娘说自已:“别人缠脚,也没见人家闺女怎么闹,怎么我给你缠个脚,就跟给你上大刑似的,你哭得满脸泪,娘累得满脸汗!真是海水煮苦菜—苦咸不分了”

“哼!”上大刑?大狱里上刑什么光景,莲子是没见过,可娘给自己缠脚寻架式,现在想起来,身上还直打哆嗦。每次缠脚,娘都要找点瓦片瓷片垫在脚心,说是要先把脚上的筋割断了,才能缠出小脚来。垫上瓷片后,再用力把自己的四个脚指头向脚心处掰,之后再用长且厚的裹脚步用力缠成粽子一般。那伤筋动骨的疼痛,动大刑也不过如此吧。

为了躲过缠脚,有段时间自己每天天不亮就上山拾柴挖野菜,连午饭都不回家吃。

也幸好有个开明的爹爹。爹爹是范仲淹后人。得着祖上的基因遣传,爹爹不仅少时遍读乡塾,后来还去西安大城市里念过书,见过大世面,思想开化。他本就极力反对缠女子缠脚,如今更见不得自已的掌上明珠受苦,所以极力反对娘给自己缠脚。为了阻止娘,他不辞劳苦,变月底才回家一次改为天天放学往家跑,好几次甚至当娘的面剪碎了裹脚布。一来二去,娘终于妥协放弃了,从此不再给自己缠脚。

记得娘宣布这个决定时,自已好不得意,以为终于斗赢了娘。如今看来真不知谁是胜者,世道风气如此,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抗衡的?就算是联合爹爹一起,也不行。

“咣当、咣当、咣当……”莲子用力推着挡板,大脚用力踩着织机的踏板,只恨不能把心里莫名的怒气全撒出去。

这时院门响了,爹爹腋下夹着个包袱走了进来。

莲子扔下了梭子,跳下了机橙,跑着去迎接。接过爹的包袱,开口叫了一句“爹!”就红了眼圈。

“哟,这是咋了,谁惹了我的格格?”爹爹笑着打趣莲子。

“谁敢惹你的心头肉?!”范周氏笑着从灶台边的温水罐里舀了一瓢热水,倒在了瓦盆里,递给了随丈夫一起进来的莲子。

看着莲子端盆进了窑,范父悄声问:“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事,又说了一个鳏夫…….”

“嗨,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莲子的婚事,不用那些不着调的媒婆张罗。凭我们莲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手艺有手艺,还识文断字,什么样的找不下?”

“爹!”听见爹爹的话,莲子放下洗脸水,从窑里跑出来,拉住爹爹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委屈的哭起来。

“没事,莲子,没事……”

“你就惯着她吧!都16了,在你面前还连个正形都没有。想当初若不是你惯着,她怎么也不会留个大脚,到现在连个正经人家都说不下。”范周氏说着,把水瓢撂在了灶台上。

“谁说我们莲子找不到正经人家,我今……”说到这,范父看了看旁边立着的莲子,咽回了下文。

“吃饭吃饭。”他笑着挽起袖子进窑就着刚才莲子端进去的温水,洗起手来。

莲子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父亲的发妻因生二哥难产而母子双亡。大哥又因失聪而变得木讷执拗。莲子的到来,填补了范父失子之痛。她的美丽和乖巧带给范父的快乐,远非那粗心的男孩能及。更何况莲子的亲娘又小其父亲许多,所谓子凭母贵,爱屋及乌吧,莲子因此一直是其父亲掌心里的宝贝,心上最软的那个尖尖。

  晚饭后,父母进里窑说话去了。

莲子强着小妹刷碗,自己则依着里窑的门框,支楞着耳朵偷听。

  果然是说自己的亲事!就听母亲叹了口气说:“也罢,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家境也算能过得去。孩子若果然如你夸得那般是个文曲星,莲子也算是找了个好人家。只是这次彩礼你可不要心软要少了,咱还指这彩礼给春实(莲子的大哥)娶媳妇呢。”

大哥的婚事,一直是母亲的心病。虽然母亲自嫁过来不久,就给大哥盖了房子,也四处张罗着找人说媒,可到底大哥有残疾,上门提亲的要么是有残疾的,要么是寡妇,再要么就是彩礼要得太重。这样一拖再拖,转眼大哥都二十多了,媳妇还不知在哪个丈人家养着。村里便有闲话,说母亲不是亲妈,给大哥说亲不上心,这真让母亲百口莫辩。

说到大哥的婚事,爹爹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吧,希望这次两个孩子的婚事都能定下来。”

外面的莲子一听这话,急了。

如同灵奇早就知道老师的宝贝女儿一样,作为爹爹的得意门生,“灵奇”这名字也早在莲子的耳边磨出了茧。久而久之,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悄然在莲子的心底生萌芽,今日被爹爹一提,竟然疯一般地在她的心底拨节、的抽穗……偏偏母亲

这时候要什么彩礼,这不是节外生枝吗?!心里一急长辫一甩,莲子推开窑门一步跨到了炕前: “爹,你可是教书先生,天天四书五经三纲五常的教书育人,今咋能听娘的话开口管自已的弟子要彩礼。这可不是你当先生的作派。”

正说话的父母显然被自已的猛然闯入吓了一跳。片刻爹爹笑了起来:

“都在外面偷听了,还不知就这么一提吗?哪用这么急吃白咧的,是不是怕人家拿不出彩礼,跑了如意郎君?”

“爹!你瞎说什么呀?”莲子羞红了脸,一扭身跑出了窑。

范周氏冲着莲子的背影嘟囔着:“哪有大闺女说自己婚事的,都是你把她惯的。”

范父磕了磕烟袋笑着说:“惯就惯吧,我家莲子婚事就是要和村里旁人家的闺女不一样。眼下城里洋学生都兴自由了。我打算让这两孩也自由一回,私下里先见见….”

“啥?没结婚你就让他俩见面,你不怕人知道了笑话?这事要是不成,你让莲子以后怎么再找婆家?”正低头纳鞋底的范周氏惊得抬起头,不留神手让针扎出了血。

“咱做得悄密些,过些天我要带那孩子去乡里赶考,到时,我让他先来家。赶考都是起五更,村里不会有人碰见…”

范父胸有成竹,一锤定音。

自那以后,莲子便天天掰着手指数日子。说来也怪,以前没提这事,那日子过得穿梭似的,上机一卷布,没扔几梭子,太阳就从东山掉下了西山;现在呢?太阳仿佛就挂在了天上,总也不落。恨得莲子真想拿梭子把它砸下去。就这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熬,一个晚上一个晚上的盼,总算是等到了见面的那天。

那天,从上午起莲子就像是丢了魂,拿着梭子扔不到布眼里;脚踏在踏板上,却回回是踩空。布织不成了,莲子索性去帮母亲做饭,结果不是忘了灶堂里添柴,

就是忘了锅里下米。气得母亲直接把她推出了灶房。

好容易挨到天黑,早早的莲子就上了床,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一双大眼直瞪到窗户纸发白。

匆忙穿衣起床,梳头,打扮。一切收拾停当了,打开屋门,哪里是天亮了,是银色的月光照亮了窗棂。

期期艾艾回到屋里,衣服都不敢脱,躺在床上,刚迷糊一会,见天亮了,又赶紧收拾,又开门,又是月光!

一晚上折腾了几次,直到天蒙蒙亮时莲子才合上了眼。忽然见去乡里的官道上,站着那个人,岳云一般,星目剑眉,悬鼻方唇,左手插腰扎着个武生架式,英气勃勃威风凛凛,见到莲子微笑不语。莲子有几份羞赧,思忖着怎么上前撘话,就觉得背后有人推自己:“快起快起,人都来了”。

“知道(人来了)”莲子嘟囔着翻了个身,却突然惊醒,原来是娘在推自己,这才知道方才是作了个梦。

“快点吧,人都来了,你还睡着。”看见莲子醒了,范周氏着急的小声催促。莲子往窗外一看,可不,天都亮了。她不由急得连哭带责怪:咋不早点叫俺呀?!说着慌忙找梳子要梳头。

“小姑奶奶,别梳头了,只拢拢吧。那边还等着你端水送饭呢。”

莲子闻言急忙用梳子在头上拢了两下,又梳了梳辨梢,之后就跟着范周氏去了灶间。

这边书房里,灵奇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虽然来之前老师没告诉他今日要相亲,可聪明如斯的他,听说为师让他乡考前来家小坐,就猜到了老师的用意。所以当门外一声脆脆的喊:“爹,水来了”响起时,他的心,顿时如敲响了十面大鼓,震得脸红耳赤,手脚都有点禁不住抖了起来。以至于老师连叫他几遍,他都没听见!

“灵奇,难不成你要为师亲自去端水吗?”

“我去,我去…….”

他红着脸,低着头,高一脚低一脚走到了门边,撩起门帘,把手伸了出去,身子却还在门里。待接了一盆热水,转身放到脸盆架上后,他才想起自己竟然没看见她的脸!

好在不一会又一声脆亮亮的嗓音在门外喊到:“茶来了。”

这次他快步走到了门边,鼓足勇气撩开门帘。心里不断给自己打着气:“看她一眼,就偷偷看她一眼!”。谁知等端饭的托盘都端在手上了,他也还是只敢盯着地上的那双绣花鞋。直到那脆脆的笑声渐去渐远,他方才敢抬起头来,对着那扭着腰枝的背影楞了一会神,那条有名的长又粗的**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喝完了鸡蛋茶,天已大亮,灵奇和老师急忙上了路。

路过沟底一片玉米地时,一个青年男子,手提着一个篮子挡在了地头。

“春儿,你怎么在这里呢?”老师问道,灵奇这才知道这是莲子的哥哥。

男子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饭篮,灵奇看到那篮底有四个蒸馍,两白馍两红薯面花卷,那白馍里还各夹着一个煎鸡蛋。

青年男子下巴向不远处一棵弯腰躬背的大柳树努了努,树后依稀可见一个穿着红衫的背影和那条粗粗长长的大辩子。

看到这,老师笑了,灵奇脸红了。老师接过了篮子,从腰里取出一个白手巾,把篮里面的馍分成两份,把另一份包好了递自已。

当他们爬上坡时,一串清洌洌的歌声从沟底传来:

桃三杏四柳眉弯,二八佳人把饭担

一头担的是馍篮子呀,这一头系的是茶罐

左担右担担不起呀,担子不沉是心慌乱

……..

叫声哥哥别嫌晚,那馍里夹着个煎鸡蛋

灵奇无声的笑了。他听出莲子改了歌词,他惊讶她居然会改歌词,更欣喜藏在这歌词里甜甜的情意。他解开了衣襟,把那份干粮和这甜甜的歌,连同这夏末清凉的晨风,一同揣入怀里,揣入心底。

第二章 初会玉米地

(1)

 一个月后的周末,放学了灵奇,在完成了学校交待的杂活后,三步并两步跑到了这片回家必经的水浇地边。

玉米比当初上学路过时,长高了许多。虽然没抽穗,但高高的玉米苗,已藏得住人了。走在田梗上,灵奇不住地往玉米地深处探望。没有,没有她的身影。踮起脚看看地头边的那棵柳树,好像也没有盼望中的那件红衫子和粗且长的大**

虽然不曾约定,但她的爹爹也是今天放学回家,她应该知道自己今天会从这片地经过。那她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期望在这片玉米地里“遇见”自己?

以她那天见面时的欢笑,凭她送给自己的干粮,凭她那首甜甜的山歌,灵奇觉得她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应该也是期望这次会面的。那为什么这会儿还不见人呢?是不是因为干活来晚了?也是的,太阳早就下了西山,连晚霞都像染缸里的布,渐灰渐兰……别说不曾约定,就是约定了,这个时候,她怕也等不及回去了。

这样想着,灵奇有几份沮丧。没办法,他必需干完活才能回家,以此抵交自己下月的学费。失望地踩着田埂……走到地头时他蓦然看见,田埂上放着一个鼓鼓地红布包,打开来: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

 左盼右顾,仍不见人影,灵奇狡黠地一笑,他在布包上作了番手脚,重新把布包放在了原处,然后跨过包裹走出地头,上了坡。

“哎!你!”身后果然传出了那声脆生生的呼唤。

 灵奇慢慢地转过了身……..还是看不见人,只有布包边的玉米地一阵枝叶摇晃。

“怎么?是在叫我吗?”

“没叫你,是叫树上栓的那头牛呢”玉米地里扑哧笑出了声。

“噢”明知对方在说笑,灵奇却故作木纳,装傻卖呆地转身又要走。

“回来!这么大个布包,你没看见呀!”

迅速回转了头,这次终于看见了她的脸!银盘似的脸上嵌着两颗黑宝石,一颗红樱桃般的嘴唇,因为生气鼓鼓的噘着,远远地看着,都不禁上人心尖一颤。

“莲子!”他颤声叫道。

没有应答,那身影复又闪进了玉米地。

“莲子,鞋我拿了,谢谢你,包里是我让家里给你捎来的石榴。”他对着那片摇晃的玉米说着。

“你等等,我让哥哥送你回家,天晚了,山里有狼。”

那晚上莲子的大哥送灵奇回家,并住在了他家里。莲子则牵着牛,揣着甜甜的石榴和甜甜的笑,回了自己的家。

自那以后,每逢灵奇上学时,田埂上便会放上一个馍篮,篮里放着他一周的干粮。放学时,田埂上必有一个布包,布包里或是布袜,或是小褂。

作为回报,灵奇总是在篮里或者布包里,放上几支绣花的丝线,或者几尺自家新染的布。有一次,他似乎犹豫了许久,才最终在把一张纸塞进了布包。

等他走后,莲子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布包,抖开了新给的几尺丝绢,她看到了那张纸,纸上写着自已的名字:“莲”。

那个周末,范父算不得安生了,莲子一直缠着,非让教她学写一首关于莲的诗。

莲子粗识文墨,可现如今,准未婚夫给了自己一个:“莲”字,这明着是想探探自己识不识字,莲子可不想让他看低了,所以,下决心回他一个意外。

一周后,灵奇再回到玉米地,地头的布包里,是他送给她的那块红绫,被做成了一个红肚兜。中间绣着一枝并蒂,两边各一句诗:“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幸福像春天小河涨水,瞬间溢满了心田。

他原来只想试试她是否识字,他希望将来的她,不仅会为自己缝衣作衫,也能陪自己灯下读书。却未想到,她不仅识字,还回了这么贴切的一句诗。虽然,能猜到这中间一定有老师的帮助,甚至那两行漂亮的行书,可能就出自老师的手笔,但那有怎么样呢?可贵可喜的是她的聪慧,她和自己的心心相通。

一生一世,得此一人,足亦。这是那一刻灵奇心头的想法,这念头几乎伴随了他一生。

(2)

地里的玉米终于掰完,高高的玉米杆也放倒了,田野一片空旷。 再走到这块地头时,灵奇即期望又害怕,心突突地跳个不停。神交以久,他内心早就期待能见她一面。但真到这一天来临时,他又不禁害怕起来,究竟怕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所以越接近目的地,他的心跳越急。幸好,地头那棵大柳树,藏住了那个娇好的身影,也暂时平缓了自己的紧张的心绪。

本来从前面下去正好能面对着她,但是他犹豫许久,最终选择从地头绕到柳树后面。他不敢,也不忍,怕自己的唐突,会令那个心爱的人儿害羞,更不忍她因害羞而感到难堪。

刚犁过的土地非常松软,灵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树后,对着那个背影,轻轻地干咳了一声。

她垂下了头,背着身子递过了一个红布包。

是一条绣着并蒂莲的手帕。

起风了,风吹起了她的辩梢,灵奇把它捉住,放在唇边吻了吻,又放在脖子上磨纱着,之后,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根红头绳,轻轻地缠在了那条**上。

“以后不要再等我了,天越来越短,你一个姑娘家,这廖天野地的不安全。”

“我不怕。再说,还有我哥陪着我。他耳背,听不到我们说话”莲子红着脸,依然背着身子说道。

“昼短夜长,天也越来越冷了,你在这里等着,我怎么能放心呢?还是等来年吧,石榴花开时,我让家里来下聘礼.从此我天天为你簪花!”

莲子忽地转过了身,用她大大的墨一般的眼睛,盯着灵奇一字一顿的说“我、等、你!等你为我簪花!”

太阳下去了,月亮升了起来,一片云朵遮住了月亮娇羞的脸,像莲子用手绢捂住自己的脸一样。

第三章 血雨腥风

玉米收罢,该种麦了

  那日清晨莲子还未起床,就听见大哥早早套好了牛,要去地里耩麦。莲子心里偷笑了一下,可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话不是瞎说的。看自己这大哥,原本就干活踏实, 自打定了亲,越发勤劳了。 凭着自已的彩礼,(虽说爹爹不曾开口,但那边终归是家底殷实,送来的彩礼可不算少),加上这些年家里的积蓄,母亲下了重金,这才为大哥说下了一门亲,婚礼就定在明年麦罢。 莲子知道大哥如今是一门心思要把麦子种好,打算到时能多收几升麦子好娶媳妇。

  天近晌午时,莲子在窑里织布,听见母亲喊小妹去给大哥送饭。这时街上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混乱声,打破了素来寂静的村子。这是怎么了?莲子跳下织机随母亲一齐跑出大门,但见街上人逃荒似一拨一拨的往东山上跑,边跑边喊:鬼子来了,老日来了!

前些日子就听说日本人打到了河南,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了乡下。

天杀的!母亲喊了一声,拉着自已急急地往回跑,刚跑到院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往外跑。

“娘,娘,你这是干么呀?!”

母亲推搡着企图阻挡她的莲子,急得语无伦次:

“你哥,咱家那牛都还在那地里呢,早上不上他去,他偏要去,他耳朵背,干活又专心,万一没有听到人喊…….”

“娘,那我去喊他,你一双小脚,颠到地里啥时辰了。说罢,莲子一甩**就要出门,但是母亲拽住了她:“小姑奶奶,你一个黄花闺女,这时候赶紧躲起来才是根本。”

这当口,堂弟一家,夹包带裹的从家门前跑过,莲子一看急忙追了出来喊住了堂弟,让他无论如何去地里喊喊春哥。

看着小堂弟飞也似的往村西跑去,莲子和母亲才又急忙回到家,藏好了粮食,包了细软银钱,一家人匆匆出了门往东山跑。

母亲和小姨都是小脚,没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嘘嘘。眼看鬼子的膏药旗已飘到了村西头,母亲绝望地跌坐路边:“莲子呀,你带着妹妹跑吧,我跑不动了,我一个老婆子量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了。”

莲子低头看看母亲和小妹,又看看遥远的东山,正没主意,猛然间看到路边有一处坵死人的窑,情急之下她一脚踹开了洞口茬着的土坯,把小妹往里一扔,又拽着自己的母亲往里塞。

但是母亲却反手把莲子推进了窑里:“来不及了,你看好妹妹,我去把鬼子引开。”说完,她胡乱把散在窑口的土坯茬了茬,遮住了洞口,就扭身向前面跑去,跑了几步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顺着路边的斜坡滑向沟底,边滑她还边喊:“死妮子,你跑得那么快你倒是等等娘呀。”

顺着母亲的喊声,一队日本兵呼呼拉拉从莲子躲藏的窑口前冲过。片刻莲子就听到沟底下传来了女人的哭骂,中间夹杂着鬼子兵的狂笑和枪声。莲子的心一紧,她把混身哆嗦地小妹搂在怀里,屏着气,听着外面的动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终于等到了母亲在洞口的呼唤。

“娘!”莲子和小妹钻出洞来一齐扑向母亲,娘仨搂在一起抱头痛哭。许久,莲子擦干眼泪,她看见母亲的衣襟撕烂了,浑身是土,脸上还有伤。

 “娘,你是咋拉?”

母亲满脸悲戚地摇摇头“走吧,咱回家吧,鬼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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