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根筋和老滑头

甭管有多大的意见，景阳钟一响，大臣们都得扔下手里的活计进宫报到，不然老板发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诸位大臣只能暂时将公事放下，整理朝服，急匆匆的进宫，至于那一堆的公事，只能等上完朝之后再来处理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们摊到这么个不靠谱的皇帝？就当上辈子欠了他的吧。

龙岩峰也听到了那苍凉悠远的钟声，好奇的问：“冯公公，这是谁在敲钟啊？”

冯公公说：“这是景阳钟，皇上在敲景阳钟召集群臣上朝呢。”

龙岩峰越发的好奇了：“上朝？不是早上或者晚上上的吗？中午他上什么朝啊？”

“天降祥瑞，此事非同小可，皇上也不敢怠慢，自然要召集群臣，昭告天下咯。”冯公公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龙炎峰，隐隐有几分妒忌之色，但还算心平气和的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老家在哪里？”

龙岩峰警惕的问：“公公，你问这个干嘛？”

冯公公说：“咱家也就是随口问问而已，如果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说到他这里，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小子运气可真不错，这等祥瑞之兆也让你给撞上了，不仅逢凶化吉，皇上龙颜大悦之下，你平步青云飞黄腾达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命好，命好啊。”

龙言枫陪着笑脸说：“不敢当不敢当，还请公公以后多多栽培。”

冯公公说：“栽培不敢当哟，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是咱家求你栽培了。不过咱家还是奇怪，咱家在进宫之前也种了十几年的地，谷子、麦子、棉花通通都种过，尤其是谷子，每年都种，可就没见过穗子这么大的屋子，你上哪找来的？”

龙岩峰小声说：“其实那是我自己种出来的……”

冯公公那双小小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什么？你自己种出来的！？”

龙岩峰很诚实的点了一下头：“是我种出来的。”

冯公公惊疑万分：“你还有这能耐？你要是有这本事还用得着进宫来伺候人？”

龙岩峰眼都不眨：“进宫伺候人怎么啦？进宫是伺候人，在家里种田一样是伺候人，而且更辛苦！又是租子，又是各种苛捐杂税，皮都给扒掉了几层，一年忙到头就没几天是空闲的，累死累活连肚子都吃不饱，既然是这样我干嘛不干脆进宫来伺候人了？在宫里伺候那些贵人，总比在乡下伺候地主小史强的多吧？”

冯公公说：“那倒也是啊，在乡下种田确实还不如进宫呢，起码在宫里还有个奔头，能吃顿饱饭。”用拂尘轻轻敲了一下龙岩峰的肩膀，不无的羡慕的说：“总之你走运啦，还从来没有人献上过这样的祥瑞之兆呢，你是头一个，皇上一定会重赏你的。”

龙岩峰小声说：“公公，那谷子是我种的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皇上，不然我可惨了。”

冯公公古怪的笑一下：“是你种出来的还是天降的，有什么区别吗？如果皇上知道这谷子是你种出来的，他只会更加高兴，给你更大的赏赐。如果你能种出一千亩一万亩这样的谷子，只怕满朝文武都会对你另眼相看！”

龙岩峰吐舌头了：“有这么悬？”

冯公公说：“你还小，很多国家大事你都不懂，等你再懂事一点，就知道那几穗谷子的分量了。不过现在你最好低调一点，皇宫里规矩多得很，低调点准没错的。”

龙岩峰点头如小鸡啄米：“一定一定，我一定会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绝不会捅篓子的。”

冯公公说：“但愿吧。”

这位老太监一直把龙岩峰送回到冷宫，对他说你：“暂时就先住在这里，哪都不要去，等待皇上召见就是了。”

龙岩峰说：“小的遵命。”指了指那些全副武装的侍卫：“公公，能不能让侍卫撤走一些啊？这么多人把这里团团包围，我心里发颤。”

冯公公嘿嘿一笑：“撤走一些那是不可能的，只怕那侍卫还得再增加呢。”

龙岩峰叫了起来：“还要增加！？”

冯公公说：“看皇上的心情喽，如果皇上觉得有必要，再给你增加几百名侍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自己一举一动被几百人盯着，龙岩峰不禁不寒而栗，在心里发出一声哀嚎：“千万别啊！”

而此时，那个猪头皇帝暂时还没有心思去琢磨是否再给龙岩增加一些侍卫，因为现在文武大臣已经进入大雄宝殿，按部就班了。大老板暂时还没到，所以群臣交头接耳嘀嘀咕咕，都在琢磨着皇上突然敲景阳钟，让他们过来上朝的用意。不是他们八卦，这景仰中的作用太特殊了，一般都是召集大臣上朝的时候才敲，如果不是朝会时间敲响，那肯定是出大事了，而且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大老板突然给他们来这么一出，大家心里都没底，交头接耳嘀咕一下，那也再正常不过了。尤其是那些言官，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的不得了，因为皇帝已经好久没有来上过朝了，一像以骂皇帝为荣的言官们突然间就见不到自己要骂的人，真的是浑身不习惯，心里空荡荡的没个着落，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今天突然敲景阳钟让大家上朝，这就意味着他们又可以痛痛快快的骂一顿皇帝了，自然是一个个都精神抖擞，斗志高昂，就等着皇上露面好大显身手了！

大老板也没让他们等多久，很快就听到当值太监拖长声音叫：“皇上驾到————”

群臣立刻停止交头接耳，整理容色，目不斜视，严阵以待。万众瞩目之中。万历天子在宦官的陪同之下走进大雄宝殿，登上丹陛，文武百官齐齐跪倒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天子坐下，俯瞰跪在堂下的文武百官，双手微微往上一抬：“平身————”

群臣高呼：“谢万岁！”

万历天子笑容满面，扬声说：“多日不见，众位爱卿一切可好？”

文武百官对视一眼，心里大骂：“你老人家说罢工就罢工，把这么个烂摊子丢给我们，让我们忙得焦头烂额，还问我们一切安好？好个屁！”王锡爵更是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说：“臣等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不劳皇上牵挂，倒是如今大明天灾不断，国库用度日渐紧蹙，国事艰难，还请皇上多多费心！”

此言一出，万历天子的眉头不禁皱了一下，显然很不高兴了————任谁也不希望在自己碰到一件大好事，开开心心的时候听到这些泄气的话吧？可偏偏他又拿王锡爵没有办法，这位仁兄是出了名的傲，傲到谁都不鸟，谁都反对的地步。张居正大权独揽，如日中天，连皇上都对他言听计从，够威风了吧？文武百官在张居正面前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大气都不敢喘，可王锡爵就够怼他，一点面子都不给。最典型的就是当年张居正父亲去世，张大首辅夺情不回家守丧，不少京官联合起来施加压力，试图将他撵走，但被他狠狠收拾了一顿，也就不敢再作怪了，唯独王锡爵不依不饶，逼得张居正都要自杀了。张居正去世之后，在万历天子的主导之下，朝野掀起了一股清算张居正的风潮，老张的子孙要么被逼得自杀，要么被活活打死，连老张的坟都差点被扒了，可就在满朝文武对张居正一家落井下石的时候，这个张居正的死对头反倒跳出来替老张说话了，把那些落井下石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正是在他和申时行的努力之下，张居正一家才没有被赶尽杀绝。简单的说，这个王老头就是对事不对人，只要是他觉得对，哪怕是势不两立的政敌提出来的见解，他都会毫不保留的赞成支持，如果是他觉得错了，那连自己老爸都照怼不误，所以即便是对皇帝，他也没有半点要客气的意思，直接就给指出来：你这样是不对的，你得打起精神来干活！对于这个硬骨头，万历天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申时行出来打圆场了。他跟王锡爵不一样，王锡爵是锋芒毕露，眼里不揉沙，而申时行则是八面玲珑，处事圆滑，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给自己给别人留一点余地，以免不死不休。碰到强大的敌人，王锡爵会拿出越挫越勇的劲头来，要么将其打败，要么被其打败，没有第三种选择，申时行则会选择躲起来熬死他，张居正就这样被他熬死了。这么圆滑的一个人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同僚跟自己的学生闹僵，所以一看到万历天子脸色不对，他马上就岔开话题：“皇上突然敲响景阳钟召见臣等，莫非是碰上了什么大喜事要与老臣等分享？”

不得不说，老滑头就是老滑头，一开口万历天子那皱起来的眉头马上舒展开来，嘴角挂起了笑容：“申首辅为何一眼断定朕有喜事要跟众位爱卿分享？”

申时行笑了笑说：“皇上方才满面春风，步履轻快，若非碰上大喜事又怎会如此？”说着还向王锡爵使了个眼色，提醒他现在大老板心情正好，把你的犟脾气收一收，别扫大老板的兴，免得适得其反。

王锡爵不为所动，仍就绷着那张脸。他就那脾气，万历天子也习惯了，要是有一天王锡爵突然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话，他反而会浑身不自在。这个犟老头一拱手，说：“申首辅言之有理，不知皇上遇上了什么样的喜事，能否与臣等分享？”

万历天子说：“什么都瞒不过申先生的眼睛，朕确实碰上了一件大喜事。”

好几个大臣齐声问：“不知喜从何来？”

万历天子说：“自朕登基以来，国内四处生烟冒火，不是闹天灾，就是蛮夷作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实在令朕忧心忡忡。然而今日，上天忽然降下祥瑞之兆，让朕死不自禁，特召众位爱卿前来与众卿家分享。”

文武百官对视一眼，分明听到了**奔腾咆哮的声音。祥瑞之兆？就为一个祥瑞之兆就敲钟把大家叫过来？大老板，你老人家有多闲呢？你老人家是闲得长蘑菇，可我们忙得要死啊！这样子折腾我们，你良心不会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