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谁共我，醉明月（八）

两人在军帐里密谈，犹桑在帐外守着。

辕门处起了一阵骚乱，犹桑吩咐左右不得放松警惕，自去辕门查看。

原来是有汉人投军，这不稀奇，并凉之地汉胡杂居，不分彼此，嬴光军中虽然大部分是羌人，还是有一部分是汉人的。犹桑见此人魁梧有力，相貌堂堂，脚边放着一柄看着就不轻的巨斧，便道：“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某家徐晃，字公明，河东人士，听说林刺史奉旨讨贼，特来投军。”

犹桑无语，为了区分敌我和方便幽州兵辨明敌友，嬴光所部不仅打着自己的旗帜，还赶制了一片“汉”字军旗，徐晃应该就是看到这面军旗才造成误会。要是让林宁知道自己先走一步而错过了治军“周亚夫之风”的徐晃，肠子都得悔青，现在嘛，只能指望嬴光有眼不识明珠了。

“林刺史已经驱兵南下，壮士来晚了。”

徐晃有些遗憾，便要告辞，一根筋的犹桑对着他的背影行注目礼，还是出了军帐的嬴光及时喊道：“壮士且慢！”

徐晃止步，嬴光快走两步，到了跟前拱手笑道：“壮士，鄙人嬴光，乃这支军队的统帅。鄙人虽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林刺史的名头响亮，却一片赤诚，打算进军西域，恢复西域都护府，正紧缺壮士这样的大将，壮士可否留下？”

徐晃扫了一眼军营里的士卒，皱眉道：“这位将军，你们可是汉人的军队？”

嬴光坦然道：“非也，鄙人所领多为羌兵，少数为汉兵，不过鄙人已经投降了大汉，接受林刺史指挥。壮士若不信，可去打听一下，就知道鄙人说的是否属实。”这个臭不要脸的，敢把利益交换说成投降，林宁要能指挥动他，早就让这个娘娘腔当炮灰和韩遂斗成两败俱伤，然后从中渔利了。

徐晃还在犹豫，嬴光又是一番忽悠，他才单膝跪地，声若洪钟道：“承蒙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正在南下途中的林宁猛然一个激灵，忍不住左右观望，在心里疑神疑鬼：难道风寒复发了？有时间得找华佗看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垮了。

……

灵州，诸羌大本营。

韩遂心里越来越不安了，似乎忘了十分重要的事没想起来，他让人展开地图，一遍遍地计算，确认没有疏漏。他的目光也曾扫过朔方、北地之间的大片沙漠，但很快就转开了，这种自然界造就的死亡之地，一两个人带足干粮饮水穿行还有可能出来，大军进去了，一万人能走出三千就不错了，这还是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韩遂不信有军队能大规模穿行沙漠，沙漠战的残酷也超过平原战，人要战胜的往往不是同类，而是恶劣的自然环境。

很快，林宁跨过长城、翻越白于山已经进入归德地界，并迅速攻克方渠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到灵州，韩遂又惊又怕。最让韩遂如芒在背的是，林宁在攻克方渠后没有急着北上，似乎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下令顿兵休整。紧接着把皇帝给他的圣旨传抄西北，尤其给董卓、马腾多送了几份，号召西北所有效忠朝廷的军兵官吏以及各路豪杰，共同剿灭韩遂此贼，还河西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林宁的举动大大吸引了韩遂的注意力，使得他再无法思考吕布这支兵马的动向，他拍着桌子对部下怒吼：“林宁只带了几千兵马，而我有数万精骑，一定能将他碾为齑粉！传令，集结两万铁骑，我要亲自出征，砍下林宁的头颅，震慑宵小！”

并州多山，并不利于骑兵作战，而林宁的幽州兵以陷阵营为主，有一千八百铁甲兵，两千多精于战阵的步军，只要坚守城池，就足够让韩遂无可奈何。韩遂也是气糊涂了，林宁发布天子诏，影响甚大，此时汉室威严犹存，各地刺史、郡守朝廷一言可以兴废，林宁手握圣旨，以天子的名义对并凉的官吏下令，名正言顺；董卓和马腾可以不配合，但绝对不敢在明面上对林宁指手画脚，因为不尊重林宁，随时可能被扣一顶“藐视天子、藐视朝廷”的大帽子。

林宁没想到自己面子挺大，韩遂亲自来迎接，真是莫大的惊喜。

他早就调查清楚了，诸羌以灵州城为大本营，多数人的亲眷都在灵州，本来吕布横穿沙漠，出来之后精疲力尽，不一定能迅速攻下灵州，林宁鞭长莫及，唯一能做的是拖住韩遂的部分主力，减轻吕布的压力。这倒好了，韩遂离开灵州，大部分羌兵还在壮士岭阻击李文侯，灵州还能有多少守军？只要吕布出现得够突然，灵州守军警惕性不高，定能一鼓而下。

如此一来，后方亲人生死不明，别说韩遂带了两万铁骑，就是十万雄师也没用。

林宁稳坐钓鱼台，韩遂所部皆为骑兵，但因为山路难行，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赶到归德。林宁坐在归德城头，对着远道而来的客人露出一个笑容，扶着城头叫道：“韩遂，你也是汉人，朝廷待你不薄，你背叛朝廷，北宫伯玉待你也不错，你又背叛了北宫伯玉，似你这般的反复小人，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若是下马自缚投降，我在御前为你美言几句，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归葬故里，不使祖宗蒙羞。”

韩遂冷着脸，凌厉地视线打在林宁身上：“我韩遂罪孽深重，祖宗蒙羞亦是自然，但朝廷压榨百姓，我却看不下去。听说幽州刺史林宁是霍去病一般的人物，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倒要瞧瞧传言是否真实！”

林宁拍了一下城墙，起身嘿嘿笑道：“我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能攻下这座城池，我的命就是你的，随你处置。”

“擂鼓，攻城——”

韩遂不是废话连篇的人，也不顾日夜赶路士兵疲惫，这就下令出击。

“雁冰，交给你了。”林宁对一边的高顺说，然后自己下了城头。

他不是怕死，而是表示放权，不然自己在城头指手画脚，高顺能放开指挥吗？纵然不开口，只是为了提升士气而提剑杀敌，也需要一部分人严加保护。林宁不是万人敌，他的三脚猫功夫还不够添乱的，索性离开高顺的视线，表示我完全放手了，该怎么打都是你的事，权责自负。

田丰在城下等着，林宁下来和他并肩在街道上行走，保证士兵、百姓都能看到老大还在，这算是一种另类的稳定人心。

“主公，丁原丁大人马上要到晋阳，他一来，这并州就不再是主公的一言堂了。”

“并州从来不是我的一言堂，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林宁淡淡地说，“未来的三年，并州都不会脱离朝廷掌控，我能做的，只有韬光养晦，静待时机。说实话，人心丧乱，无法收拾，朝廷还在，所以不显得明显，等朝廷不在了——我是说天子还在，但朝廷不是天子做主的情况。如此，则山河破碎，群雄逐鹿，纵然统一天下，想把残破的人心收拾回来，也不是一件易事。”

韩遂终究没有顺利攻下归德，打了一个白天，除了损兵折将，归德城仍然坚如磐石，那些铁甲兵的黑甲在阳光下反射而出冰冷冷的光，分外令人胆寒。夜晚韩遂下令扎营，抬头望着一轮残缺的明月，心想：我这步棋，是走错了，还是走对了？

林宁也在城中的县令衙门后院与田丰赏月，后者低头喝茶，他失神地盯着月亮，良久喟然一叹。

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响起，史阿过来禀告：董卓使者从南门而入，求见幽州刺史。

归德是座小城，但韩遂没有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还是留了一座城门不围，就是南门。董平回了凉州许久，终于有了回信，林宁希望不是坏消息；前些日子马腾派人来了一趟，声称一定配合朝廷**反贼，为天子分忧，至于兵马钱粮，一字未提，连共享情报都不愿意，再明显不过的喊口号。

没想到来的不是董平，而是李清。

林宁记得这个皮肤细腻、相貌妖冶和嬴光有一拼的公子哥是李儒的儿子，李儒老狐狸一只，他的儿子被田丰交口称赞，想必也不是善茬。这厮在蔡邕启程去幽州之前，就辞别众人，回了凉州，如今又在此地相见。

一见面，林宁不问别的，先问董平的下落：“彦国怎么样了？”

“彦国回了家，董大人自是高兴，就让他多留一些时日。父母在不远游，为人子女怎能不孝？恐怕彦国短时间内是不能为林大人鞍前马后了。”李清很有礼貌地向二人行礼，说话轻声细气。

林宁了然，董平这是被董卓扣押了，不让小伙子再和他有所交集，倒是不用担心小伙子的安危，毕竟是父子，虎毒还不食子呐。董卓虽然人品差劲，却是孝子，对儿子自然也不会差。

林宁对李清抱以一笑：“外面风大，走，我们到屋里说。”

与此同时，韩遂也受到一个消息，刺激太大，几乎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