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难堪

蓝瓒刚回到自己家的院中，就看到江晓红的车从主道上拐进来了。他的手在门把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进了屋

江晓红正和副驾上的女儿说着蓝瓒的事。她记得乔菁来找她的时候穿得很少，包里塞了一件半干的毛衣，她替女儿把衣服晾在椅背上时发现里面还有一只烫伤膏。江晓红问乔菁怎么了，乔菁只是说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热茶，胸口有一片皮肤被烫得发红，没什么大事。

下午文淑紫给她打电话，说是晚上带乔菁去吃饭，结果饭没吃成，却把人给烫着了，脸色还那么难看。江晓红猜到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与蓝瓒脱不了关系，只是不清楚具体原因。她这个女儿不想说的事，打死也不会开口，不能硬来。

“一会儿我去问问你淑紫阿姨，是不是蓝瓒又欺负你了。”江晓红故意说。

“妈，不关他的事！”乔菁沉不住气，懊恼地强调，“你别去找任何人，这事你就别管了。”

她这么急着辩解，肯定是蓝瓒无疑了。

江晓红看过乔菁的伤，并没又大碍，她更在乎的是女儿眼里怏怏的神情。这丫头自己吃了亏，还为对方开脱，哪怕这个人是蓝瓒，江晓红也有些气不顺。

蓝瓒对乔菁当然没有坏心，但他那脾气也实在让人吃不消。

江晓红记得蓝瓒年幼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不喜欢的他抵死抗拒，可明明想要的也口是心非。

乔菁呢，最喜欢说“好的”。心里明明主意拿的很定，面上却和稀泥。

在“不要”和“好的”之间，乔菁从小没少吃蓝瓒的苦头，但也从蓝瓒那里顺来了许多好东西。以前蓝瓒外公的下属送来的新奇小玩意，文淑紫从国外带回来的书籍和玩具，还有蓝进客户的各种馈赠。。。。。。都在蓝瓒的“不要”后，被乔菁照单全收了。江晓红也搞不懂，她这个从小没缺过什么的女儿，为什么对各种小物充满痴迷。

恐怕文淑紫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强迫蓝瓒每天必须要吃的苹果和牛奶，有大半都是被乔菁吃了。蓝瓒对乔菁从不吝啬，乔菁对他的顽劣行径也是各种包庇。他们的相处模式，旁人难以介入。

“你们啊，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江晓红摇头道。

下车后，江晓红还在对女儿嘀咕道：“你淑紫阿姨说晚上要过来拿本书，电话也不接。”

乔菁压根没有在听妈妈说话，她在台阶上发现了好几截被人掰断的枯树枝。一定是蓝瓒来过了，明知她不在家。

乔菁扭头望向他的窗口。

蓝瓒房间的灯光已经熄灭了。乔菁默默用脚尖将枯树枝踢下台阶。

第二天一早，蓝瓒若无其事地拿着书包出现在乔菁的家门口，对着窗口喊道：“菁妈，你叫乔菁快点，不然就赶不上车了。”

江晓红从窗口伸出脑袋，惊讶道：“她早就走了呀，没叫你吗？”

蓝瓒走进教室时，乔菁就坐在靠近门口第二排过道的座位。蓝瓒从她身边经过，把化学作业本扔到她课桌上。乔菁见状默默地将她亲手写上蓝瓒名字的作业本码在桌角的一叠作业里，头都没抬。

早晨第一次课间休息，乔菁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回来，在楼道遇到蓝瓒。她按照以往的约定，在学校公众场合不与他说话，他却一反常态地在站在了她的面前。

四周没有其他同学，乔菁停下脚步，隔着四级台阶，抬头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蓝瓒的手搁在楼梯栏杆上，埋怨道：“你早上干嘛不等？”

乔菁嘴还没张开，班上几个男同学嘻嘻哈哈的从楼下走上来，其中就有撞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杜存。

蓝瓒一愣，随即和乔菁擦身而过。

“马上上课了，你还下楼？”杜存好奇地问。

“上厕所！”蓝瓒回道。

“楼上没有厕所吗？”班上的另几名男生疑惑地问，杜存则是看了乔菁一眼。

蓝瓒走到楼梯转折处借机回头，然而乔菁的身影早已不在。

后来课间操的时候、傍晚在学校饭堂，蓝瓒和乔菁也有过短暂的碰面。因为身边总有其他人在，乔菁也不在和蓝瓒有过眼神接触。

蓝瓒吃晚饭时给她发信息，郑重其事地在“对不起”三个字后面加上了感叹号。等了很久，她也只是回了一个“嗯”。

身边的几个男同学正在讨论着昨天晚上的球赛，蓝瓒郁郁不乐地搁下筷子。

“蓝瓒，你喜欢的球队可是输惨了！”

蓝瓒敷衍地笑笑，再看向乔菁后脑勺时心中也涌起了怨气。

他已经够烦了。今天早上，他爸妈平静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各自去上班。没有人脸上看得出伤痕，他们房间的摆设和床单也一丝不乱。只是出门时，他们的背影就像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蓝瓒头一回对他父母的婚姻产生了忧虑。乔菁是唯一能听他诉苦、给他排解的人，可现在连她都给他脸色看。

接下来的几天，乔菁和蓝瓒没有任何交流。这本是他们在校时的常态，可当心中少了笃定，倒有了几分赌气的意思。

周六下午第一节课结束，蓝瓒整理要带回家的东西，发现公交卡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他在背包里翻找着，突然灵机一动，给乔菁发了一条信息——“我的公交卡丢了。”

乔菁正在和杜存说话。

蓝瓒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乔菁拿起手机。片刻后，她转头斜了他一眼，那神情分明像在说：“你怎么不把自己也丢了！”

蓝瓒低头，嘴角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等到放了学蓝瓒回男生宿舍拿换洗衣服，他没有答应和舍友一块去操场跑步，但也没有刻意加快步伐去追赶乔菁。乔菁既然没说什么，就肯定会在回家的公交车站附近等他。

蓝瓒经过教学楼时，同桌莫爱军给他打电话，催他赶紧回趟教室。蓝瓒问出了什么事？莫爱军只是神秘地说：“快来。”

他们班教室里一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事情和班上的一个叫朱燕燕的女生有关。

不久前，班上唯一对朱燕燕“痴心不改”的男生郭平偷偷向她表明心迹。第二天一早，全班同学就发现他写的情书被贴在了教室黑板上。班主任最痛恨班上学生早恋，何况郭平打的还是他外甥女的主意。郭平遭到了班主任的严厉警告，还被请了家长。朱燕燕也因此彻底被班上的同学孤立了。

今天放学后，本打算走出教室的朱燕燕无意中和值日生杜存迎面相撞，朱燕燕险些摔了一跤，手上抱着的书和文具撒了一地。杜存是郭平的铁哥们，早就看不惯朱燕燕，装作替她收拾东西，蹲下来帮倒忙，无意中让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杜存在朱燕燕出手抢夺之前飞快地拿走了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在莫爱军的掩护下闪到教室一角，翻看了几页，当即站到最后一排的课桌上，大声读起了笔记本里的内容：

“我以为，我已将你藏好，藏在那样深，那样冷的，昔日的心底。。。。。。“

当时教室里还有大半的同学没有离开，大家都欣赏到了杜存声情并茂的“表演”。明明是缠绵的句子，在他夸张的演绎下却透出了几分滑稽。

乔菁正在后排角落的小柜子前写着东西，见状也不禁看了过去。她听出杜存朗诵的内容出自席慕容的《晓镜》。少女情怀总是诗，朱燕燕在笔记本里抄录几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朱燕燕却似乎并不那么认为，她不顾几个男生的有意阻挠，疯了般朝杜存扑去。

杜存并不害怕，高高扬起那本子，大声笑道：“你们猜她是想着谁呢？还画了他的样子。。。。。。大家都来看看。”

大部分男生开始起哄，女生们在交头接耳。朱燕燕还没来得及靠近，杜存就将本子抛给了莫爱军，朱燕燕扑了个空。

莫爱军一看就笑了，“咦，这个人看起来很面熟啊！”

本子开始在许多人手里接力传阅，少数不参与的同学也都冷眼旁观。

“这个人有点像蓝瓒！”

“蓝瓒？快给我看看！”

“我也要，我也要！”

。。。。。。

这些猜测让教室里的气氛开始白热化，枯燥的高三生活正需要让人浮想联翩的调剂。朱燕燕徒劳地四处追赶，本子总在她触碰到之前转移给下一个人，很快绕了一圈，又回到杜存这个始作俑者的手中。

杜存突然将本子抛向离他不远的乔菁，还朝她挤了挤眼睛。

乔菁没有任何防备，本子落入她怀里，她本能地用手捂住。

乔菁和朱燕燕没说过几句话，她并不把朱艳艳当朋友，却也无心作弄。换做以前，乔菁会置身事外地将本子搁在身旁的桌子上，等待朱燕燕自己来取。然后涉及到蓝瓒。她竟鬼使神差地将本子打开，低头看了一眼。

只消一眼，乔菁便认出那个侧身回望、眉眼含笑的男生就是蓝瓒。

朱燕燕朝乔菁走来，精心编织的**也有些凌乱。奇怪的是，这次没有人拦她。

乔菁恍若未觉，她默默将本子翻到了另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个字母——Z。

本子被人从乔菁手里抽走，朱燕燕在她几步之外停住了脚步。乔菁抬头，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蓝瓒，他抓着那个本子，皱眉问：“有什么好看的？”

蓝瓒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本子抛给了朱燕燕。朱燕燕没有说感谢的话，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围观的同学一哄而散，乔菁垂着头手里紧紧捏着一支圆珠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难堪。

蓝瓒在教学楼背后一个放劳动工具的房子前找到了朱燕燕，她正蹲在一个下水道旁，扯下惹祸本子的扉页，将它们撕得粉碎。

朱燕燕手背上有一道伤口，破了皮，微微往外渗血，应该是刚才在抢夺本子的时候碰到了桌角之类的尖锐处。

“喂！”蓝瓒叫她一声。朱燕燕回头，他将背包里的一盒芦荟药膏扔了过去。

等蓝瓒跑到公交车站，乔菁已经上了前一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