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阻截

1941年3月22日，傍晚。

夕阳被一片波谲云诡的雾气慢慢笼罩，渐渐黯淡了光芒。毫无诗意的天光，默默俯视着脚下这片萧瑟荒凉的山峦。

这片大山，就是山东招远县玲珑金矿矿区所在地，也是侵华日军在中国掠夺的最大一座金矿。

其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矿区周边山脊上，错落有秩地矗立着几座炮楼。

天默，无风，楼顶上的膏药旗也就无精打采的耷拉在旗杆上，显得死气沉沉。

炮楼上放哨的鬼子们也和往常一样，端着枪在楼顶上来回晃荡着，看阴云遮天，看山脊萧瑟。

而炮楼下盆地西北角的仓库院区里，却显得诡异重重。

原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的库院周围，今天突然又冒出了几十个全副武装的日军，把不太大的库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矿区金库，只要出现这种情况，明眼人一看就很明白，这儿正在进行着一场黄金秘密转移。

突然，铁门嘎隆隆大开，门口的士兵们下意识地往两边闪开。

一辆车斗上架着机枪，挂着膏药旗的军用三轮缓缓驶出。

驾车的鬼子兵头戴钢盔，目不斜视，后座上的同伴则斜背着长枪，乜眼观察着周边，眼神歹毒而又机灵。

车斗里那个抱着机枪的日军，紧抿着嘴唇，盯着前方，杀气腾腾。

三轮车驶过，后面，两辆带蓬的卡车相继跟了出来，轰鸣着扬起漫天尘雾，驶出谷口，消失在了暮色中。

山区窝棚里，一只粗黑的手指在电键上快速按着，滴滴答答的电报声在夜幕中久久回荡。

八路军驻山东纵队司令部和国军在山东莱西县的军统情报科先后收到了同样内容的一份电报。

八路军司令部这份电报上写的是：金车刚出动，载重300斤，目标青岛。

国军军统情报科转发给重庆总部的内容是：今晚六点，黄金300，重装压阵，终点青岛。

八路军驻山东纵队司令部回复的是：截击，务必拿下。

军统总部发出的命令是：沿途各部，全力行动起来，不惜一切代价，狙击夺下。

由此，日军这次绝密行动刚出笼，就已被国共两方及时获悉，死死盯上了。

3月22日晚，招远县马连庄镇地界。

夜幕下，山间小路边，十几个手握长短枪，穿着杂色衣服的年轻汉子伏在灌木丛后，一动不动。

一汉子紧盯着手上的怀表，看着秒针嗒嗒嗒跳动，眉头凝成了疙瘩。

远处，漆黑的暗夜中，几只闪烁的光点在缓缓移动着。

“来了！”一汉子惊喜地低声叫道。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枪栓咔咔频拉，手榴弹弦也扣在了小拇指上，有人拉近了地雷线绳。

拿怀表的汉子粗声道：“注意隐蔽，听我命令。”

众人遂又俯卧，十几双眼睛紧紧盯着远处那几道越来越近的亮光。

“打！”

就在车队刚进入谷内伏击圈的一刹那，手拿怀表的汉子发出了一声狂吼。

旋即，无数条火舌挟着漫天飞舞的手榴弹，一股脑地飞向了轰鸣而来的车辆。

“轰隆隆……”

冲天的火光中，十几条残肢断臂翻滚着就飞上了天空。

“冲啊！”领头的汉子把枪一挥，路边草丛中几十条身影便箭一般地冲进了谷内熊熊燃烧的火海里。

“黄金，黄金在哪儿？”有人喊道。

“快，快，肯定在车厢里。”有人叫着，奋不顾身地爬上了仍在燃烧的卡车车厢，四处紧寻。

突然，有人惊慌地喊了声：“队长，没有。”

“有，再找！”领头的汉子站在车下，语气坚定而又自信。

但他刚说完这句话，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他错愕地发现，车边那具燃烧的‘尸体’，军服下裹着的竟是稻草和棉团。

他心里咕咚一下，一步跳上驾驶室踏板，从破碎的门里一把把早已中弹死亡的驾驶员拽了下来，又吃惊地看到，驾驶员虽然身着日军军服，但粗黑的大手明显具有矿工工人的特征。

难道，这不是……

领头的汉子脑袋还没转过弯来，忽听有人一声惊吼：“不好……”

他脑袋轰的一炸，刚要转头望去，一颗子弹挟着赤红的光焰，“扑哧”一下射进了他的太阳穴。

汉子瞪着惊恐而又疑惑的大眼，缓缓地倒了下去。

留在他瞳孔中最后的景象是一片飞来的‘流星’……

截击黄金车辆的是我招远县游击队武装，全队十几人全部阵亡。

而日军“金钩钓鱼”，打通该条道路后，车队又继续向青岛方向出发。

但第二天上午，车队行进到莱西县境内时，又遭到了国民党驻莱西别动队的伏击。

不过，该伏击同样没有半点成果。

日军这次采用的是重装压阵，没等埋伏在路边的几十名手持德式冲锋枪的士兵冲到车前，就被严密封盖的车篷里的十几道密集的火舌打了个猝不及防，全军覆没。

由此，国共两军对日军这次运送黄金车队的狙击行动全部失败。

不过，日军虽然闯过了屡次伏击，但令华北特高课感到惊悚和疑惑的是，该次运金计划，从始至终均有日本人策划布置，可以说天衣无缝，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国共两方获悉了呢？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用最笨的办法对矿区所有工作人员和区域内的每处可疑的地段展开地毯式排查。

最后的结果是，矿工被抓了七八个，严刑拷打后一无所获，全部处死。

而在搜索的矿区周边山野丛林里倒是发现了一两处曾经有人盘踞的窝棚和山洞，但除发现了一些毫无价值的烟蒂和残渣剩饭外，再一无所获。

到此为止，该抓的抓了，该杀的杀了。运金车也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有惊无险的驶入了青岛地区。

当然，青岛只是这批黄金的中转站，它的最终目的地是上海。

以战养战，继续大肆侵略扩张。

然而，狙击并没有结束。

3月23日，青岛，小雨。

以往喧闹熙攘的火车站大门前的马路，被绵延细密的风雨吹打的冷冷清清。因没生意，摆摊的小贩早早收摊回家了，黄包车夫也没了踪影。

空荡荡的车站门口，唯有两个穿着雨衣全副武装的日本兵还在昂首挺立地扛着长枪站在大门边恪守职责。

车站对面两层小楼的“平安旅馆”似乎也清静了很多，直到街边的路灯都亮起来了，也没有在门口挂上“客满”的木牌。

就在这雨雾朦朦的傍晚时刻，大街东面，出现了两个身穿雨衣的人。两人手里提着皮箱，沿路不紧不慢地向车站这边走来。

从其携带的包裹来看，应该是住店的。两个站岗的日本兵因闲极无聊，便把目光齐齐瞄了过去。

两个雨衣人雨帽遮挡了大半个面孔，似乎没看到日本兵在盯着他们，布鞋踩着泥水，“啪嗒啪嗒”径直进了马路对面的“平安旅馆”。身影消失，两个日本兵没了兴趣，遂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这是一家私人旅馆，上下两层。旅馆不大，房间也不多。老板叫庞富贵，50多岁，肥脸小眼酒糟鼻，一看就是营养过剩的模样。

此时，庞富贵正仰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闭眼假寐，因天气不好，也没火车进站，旅馆里没有人，灯光又昏暗，整个空间显得死气沉沉。

突然，房门咣当被推开，庞富贵猛睁眼，见门口有两个雨衣人裹挟着一股冷风闯了进来。

“先生，住店吗？”见有客人来，庞富贵肥胖的圆脸上一双小眼眯成了一道缝，滚圆的身子也从椅子上直了起来。

“有单间吗？”两个雨衣汉子晃着高大的身躯，阔步走来。

庞富贵忙道：“有，有，先生，今天客少，单人双人大通铺都有，你们分开住吗？”

庞富贵说着，小眼紧打量着柜台外的两个人，但因灯光昏暗，两人面部又被雨帽遮挡，只能看到一个人的鼻梁挺直，一个人的鼻头粗大。

“分开住，带我们去看看房。”鼻梁挺直的汉子嗓音浑厚。

庞富贵忙点头：“好嘞先生，跟我来。”

他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串钥匙，稀里哗啦地拐出柜台，沿楼梯向二楼走去。两个雨衣人对望一眼，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两人从进门那刻起，庞富贵就隐约感觉出对方不是善茬，但在这个地盘上，没什么人敢对他撒野，所以他也就没上心，而是满脑子在算计着怎么能狠宰一把。因为从这两个汉子的打扮举止看，应该是匆匆过客，不宰白不宰。

二楼走廊南侧一溜五个房间，北侧只一面墙，墙上几个窗户，正对着火车站大门。

庞富贵打开一个房间，引领着二人刚进去，只觉脖子突然一酸，还没明白是咋回事，就咕咚一下扑倒在地，一只大手在摁住了他脑袋的同时，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又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咋，咋了……”庞富贵一下子懵了。

“老实点，不许叫唤，再叫弄死你。”粗鼻头汉子低声严厉道。

庞富贵脑袋轰地一炸，在这里他们也敢抢劫？特么脑子缺根弦吧！他刚要挣扎，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击，痛的他一咧嘴：“好，好汉爷，别，别杀我，你们要啥尽管拿，钱都在柜台抽屉里。”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装孙再说，依他的经验，即使这俩歹徒抢了钱，也绝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警察逮住，不定自己还会因此在日本人那儿立个小功呢。

俩汉子并不答话，从腰里抽出绳索，麻利的把他捆了个结实，嘴巴也用毛巾塞住，而后抬着他扔进卫生间，带好门，闪身出了房间。

其时，天已黑了，两个雨衣汉子分别走到二楼走廊东西面的窗口，几乎同时打着了火机，火光在窗口闪了几下，灭掉。

不一会，十几个携带着各色雨具的人先后进了旅馆，皆一声不响，非常默契地一长溜蹲身在了二楼靠近马路的窗口下，纷纷从雨衣下亮出了长短枪，齐手“咔咔”拉动着枪栓。一股杀气腾腾的氛围顿时弥漫了整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