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死者的交集（陷之死地然后生）

警局停车场，惠初霖车里。

高瞻远一坐上副驾座，便问惠初霖：“常瀮，告诉我你的发现吧。”

惠初霖将手里正拿着的一份报纸递给高瞻远道：“你先看看这个新闻。”

后座的汪怀赤、高秋阳闻言也凑上前去，挤着趴在高瞻远座位的靠背上，同她一起看那报纸。

只见报纸头条新闻的大标题写着：“名角粟莲君重回太平城，时隔十年再唱《牡丹亭》”。

高秋阳匆匆扫了报纸几眼，见上面写的都是粟莲君唱戏如何如何，到场的名流反应如何如何，便扭头奇怪地问惠初霖道：“惠先生，这新闻跟我们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却是汪怀赤伸手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重往报纸的方向轻扳过去，道：“时鹰，你自己接着往下看，看看那报道最后面刊登的相片里都有谁。”

高秋阳于是依言认真看了起来。

那是一张十几个人分成两排站在戏台上的合影，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捧着花束的带妆的小生——应该就是粟莲君，其他的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雍容华贵，皆是一副名流权贵的模样。

而在那之中，高秋阳发现竟有几副他熟悉的面孔。

第一个案件的死者吴纯一站在粟莲君的左手边，第二个案件的死者丁兰则挽着粟莲君的手臂站在他右侧，就连第三个案件的死者郭奕清，也赫然出现在第二排的人中。

高秋阳不由惊呼道：“这不是那三个案件的死者么！”

汪怀赤这才问惠初霖：“师父，你是认为这次的案件跟粟莲君有关联么？”

惠初霖双手交叉抱胸道：“没错。我一开始只是抱着尝试的想法，从三个死者最近一个月的行踪着手开始查，没想到真的有所收获：在第一个案子发生5天前，也就是12月1日那天，这三个人都应邀去了听粟莲君在牡丹戏园唱的‘开门红’。”

高瞻远问：“什么是‘开门红’？”

惠初霖解释道：“‘开门红’就是那些戏班或者是戏曲演员初来太平来唱的第一出戏。太平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不是名角儿，但凡第一次到太平城唱戏，就须得先邀请这里的权贵们去‘镇’一次‘场子’，相当于上海的‘拜码头’，否则以后就无法在太平城安稳地唱下去。而像粟莲君这种曾经在太平城有些根基的，现在属于重回旧地，则不需要特意重新‘拜码头’，而是要‘攀旧情’，亦即请以前的‘靠山’及旧识的权贵过去‘撑场面’。”

高瞻远听到这说道：“吴纯一、丁兰和郭奕清皆在粟莲君的邀请之列，难道他们都是粟莲君的旧识？”

惠初霖点头道：“确实如此。十年前，粟莲君还在太平城的大兴戏班里唱戏的时候，吴纯一就是大兴戏班的‘靠山’。大兴戏班搭台唱戏的地方叫‘惊梦楼’，‘惊梦楼’所在的片区，当年正是还是侦缉队分队长的郭奕清负责的片区，他们分队的‘联络点’就在‘惊梦楼’。”

高瞻远一脸疑惑：“为什么在戏楼里设‘联络点’？”

惠初霖笑道：“这个你要问问我身后的这个‘包打听’小头头了。”

汪怀赤闻言不满道：“师父，瞧你这话说的，我才不是侦缉队那帮人的头头。”

然后才对高瞻远道：“侦缉队向来是如此的，办案用的都是‘非常手段’。他们的各个分队会在自己所辖片区内选取一两个茶楼、戏园、酒馆之类的鱼龙混杂的场所当作所谓的‘联络点’，平时布些眼线守在‘联络点’盯梢，一则有事的时候找人、抓人方便，二则没事的时候也可以顺便找由头敲敲老板、客人的竹杠。说白了，侦缉队的人就是一群披着警服的流氓。”

高瞻远问：“那现在惊梦楼的联络点谁负责？”

汪怀赤道：“因为大兴戏班八年前就已经散了，惊梦楼又被关门闲置，所以那个联络点早就废了。”

高瞻远点点头，对惠初霖道：“你接着讲丁兰的事吧。”

惠初霖于是道：“丁兰幼时曾在大兴戏班跟粟莲君的师弟粟双飞学唱闺门旦，偶尔也跑跑龙套，不过未及正式登台，便嫁给了王有继。大概她对自己的这段过往讳莫如深，从不对外提及，所以外界很少有人知道。”

高瞻远又问：“那这个粟莲君又是什么样的人？”

汪怀赤插嘴道：“大姐，你小时候在太平没听过他和粟双飞的戏么？我听小叔叔说那时候他就已经成角儿了。”

高瞻远回想了一下道：“我六七岁上就已经离开了太平，在那之前好像只跟着长辈们去听过一次戏。那戏的内容和唱戏的演员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不知道是不是粟莲君的戏，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汪怀赤道：“我幼时倒是跟着小叔叔听完了粟莲君和粟双飞唱的全本《牡丹亭》，那时候小叔叔虽然一年才回来探一次亲，但只要回来就必然会带我去惊梦楼听‘双粟’的戏。”

高瞻远点点头道：“小舅舅喜欢粟莲君我是知道的，他偶有跟我提起过，只是从未深谈。”

汪怀赤又道：“不过自从十年前粟莲君与粟双飞拆伙，离开大兴戏班去了德颐戏班后，小叔叔就再也没有带我去惊梦楼听过戏。”

高瞻远问道：“他们当时为什么拆伙？”

汪怀赤摇摇头道：“没有去了解，那时候我还小，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而且后来我又去了北平读大学，就更对太平城的这些旧事物不上心了。”

高瞻远于是看向了惠初霖。

惠初霖会意地道：“我也着手查了粟莲君的一些过往，不过目前查到的东西不多。关于‘双粟’拆伙的原因，很多人都认为是粟莲君贪慕虚荣，为了娶德颐戏班班主的独生女，不惜与多年的搭档及师弟粟双飞反目；也有人认为此事另有隐情，粟莲君是被迫出走到德颐的。

“但由于从始至终双方当事人都有意对此避而不谈，所以虽然外界这么多年来一直众说纷纭，但最后都没有个定论。不过，粟莲君一离开大兴便做了德颐戏班班主的‘乘龙快婿’，并在两年后就随德颐去了上海，转行当唱起了京剧小生，红透了上海滩，这倒是不争的事实。”

高瞻远问道：“后来两人有再合作过吗？”

惠初霖道：“根本没有合作的机会，粟莲君去了上海没几个月，粟双飞便在惊梦楼自杀了。”

高瞻远问：“确定是自杀？”

惠初霖意味深长地道：“我只能说当年负责这个案件的警探是这么定案的。”

高瞻远皱眉道：“是郭奕清吧？”

惠初霖道：“没错，据说当年这个案件结得非常匆忙，感觉像是想掩盖什么事情。”

高瞻远又问：“那么，粟双飞出事后，粟莲君有回来太平城吗？”

惠初霖摇头道：“粟莲君那年离开后，有八年之久没有回来过，直至大半个月前，不知为何突然只身回到太平城。”

高瞻远：“德颐戏班没有跟着一起吗？还是说他已经离开德颐了。”

惠初霖道：“粟莲君没有离开德颐戏班，他现在是德颐的台柱子，而且很快就要接老班主的班了。但很奇怪的是，他这次回来并没有带戏班中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带家眷。还有一点，粟莲君自从当年去了上海后就再没有唱过《牡丹亭》，但这次回太平之后重又唱了起来，不过唱的都是没有对手戏的那几段。”

高瞻远问：“还有查到其他的线索么？”

惠初霖道：“目前我掌握到的比较有用的线索就这一些。”

高瞻远揉了揉太阳穴道：“虽然找到了三个死者可能性比较大的联系，但还是很多疑问。根据现在已知的这些线索，我们没办法确定粟莲君究竟有没有嫌疑。就算我们先假设粟莲君就是凶手，也推断不出他杀吴纯一、丁兰和郭奕清的动机。也许，这背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惠初霖想了想道：“时间紧了些，一下子没办法挖那么深，我手底下的人还在查。但与其干等他们搜集资料，不如我们再找个手头已经有些资料的人问问，双管齐下快一些。”

高瞻远点点头道：“看来我们得先回归真书店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