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蚁口逃生(上)

雨仍在下着，虽然渐渐小了下去，可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不知何时才能云收雨歇。

林岳决定放弃这种找不到答案的无谓思考，冒雨行进。

节能模式下，电池的电量，至少还能让他走上40公里。虽然，关于任务的信息，仍然还是“未知”这两个让人觉得窝心的字眼儿，可他这心里，却隐隐约约地有种感觉，往前走，前面，一定有什么在等着他。

仿佛亘古便已存在的荒凉大地上，嶙峋的怪石间，一个孤独的身影，在绵延的雨幕中，开始了他未知的跋涉。在这数不清的高大石柱面前，人类的身躯，仿若一只渺小的蝼蚁。

关闭了恒温调节系统后，即使装甲本身具有一定的透气性，可那股子令人烦躁的闷热，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地让人觉得难耐。

不得已之下，林岳推开了面甲。许是因为雨下透了的缘故，空气也跟着变得凉爽了起来，再不复先前燥热和沉闷。冒雨而行，迎面扑来的雨滴拍打在脸颊上，再碎裂成一朵朵细小的水花。虽然，时不时地抬起手，抹去顺着脸颊滑落的水珠，可那份儿水意的清凉，却多少能让因闷热而变得有些焦躁的情绪，略微舒缓一些。

林岳觉得有些口渴，可腰畔的水壶里只剩半壶水了，这水也得省着喝。别看现在在下雨，可作为一名受过严格野外生存训练的士兵，所有未经过净化消毒处理的水，哪怕看上去再干净，都不能直接饮用。这条野外生存的最基本守则，林岳再清楚不过。

本来，单兵携行具里，有整套的野外生存装备，可当时为了快速迂回，截断对手退路，所有不是必需品的负重都被扔下了。因此，眼下林岳身上所携带的生活物资，就只剩这半水壶凉白开，外加两块军用压缩干粮。对了，装甲上还有个应急救生包，里面有一定量的救急物品，比如止疼药、止血药、求生火柴、钢丝锯等等。最关键的是，里面还有三片密封在防潮小自封袋内的净水片。这种军需出品的白色小药片，仅需一片，便可以将十升水净化到可供放心饮用。故而，一直备受各路野外生存爱好者的推崇和喜爱。

一想起身上还有这眼下急需的宝贝，林岳先是一阵小窃喜，旋即，又有些小懊恼。

“刚那会儿，应该搜集点儿雨水来着。”他如是想着，在心里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下。

平日里觉得，只要用心做，不畏难怕苦，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可真遇到突发情况了，而且还明知是在虚拟网络中，还不是一样乱了方寸，急了眉眼？

还是不够沉稳冷静啊！他苦笑，忽地停住步子，仰起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持续了约莫一小时的雨，这时已经彻底停了。阴云散去，重又露出了先前被遮挡住的晦暗天空。陌生的环境、昏暗的天空、荒凉的大地、怪异的石林、恶劣的气候……这种场景，很像那些末世题材的影视和小说啊。

隐约地，林岳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这个奇怪任务的用意。那“未知”二字的背后，或许就是生存吧。说不定，其他参加考核的学员，也正和自己一样，被突然扔进了一个恍如异域的场景里，面对同样没有只言片语提示的任务，懵圈、焦急、狂躁，或者也和自己一样，呆望着天，无声喟叹不应犯的错误？

一想到倒霉的人应该不止自己一个，林岳的嘴角就忍不住勾了起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从古至今，都是人类这种生物天性里的通病，他林岳，同样未能免俗。

正当他在脑子里想象，脱离网络之后，学员们群嘲考官的画面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突然传进了他的耳朵。而等他侧耳去听时，那细微的响动，却又像从未发生过一般，消失不见了。

是经年严格训练所养成的习惯，也是出于一名战士的本能。林岳在第一时间，就把装甲从节能模式，切换到了作战状态。战场战术扫描系统，经过几秒钟的启动自检之后，便将扫描结果，实时的反应到了头盔内置的光屏上。

无数密密麻麻、代表生物热能辐射的红点，正在光屏上快速地聚集着，转瞬便汇成了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片刻地停顿后，再次从脚下响起。即便没有战场扫描系统的指示，仅凭肉眼，林岳也能清楚地看见，一个个拇指大小、周身通红的蚂蚁，正从地面下破土而出，再如同训练有素的战士那般列队聚集。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竟在这林立的岩石间，铺成了一汪红色的海洋。

“行军蚁！”

细碎的“窸窣”，汇成了一片整齐的“沙沙”声。红色的海洋，就在这“沙沙”的闷响中涌动着，漫过坡地、淌过浅沟，如同涌动的海浪，将地表的一切淹没。

这种只在视频中见过的物种，让让林岳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跟着那连绵不绝的“沙沙”声直立了起来。单个的行军蚁，并不可怕，即便是个头能长到眼前这般大小，一巴掌照样能拍扁它。可问题是，作为群居生物的它们，从来都不会单独行动。

林岳还记得那个视频的开头，沙漠之中，突然想起如雷的蹄声。然后，是一群群发蹄狂奔野牛、野鹿、野马等等素食动物从镜头前跑过，那惊惶的样子，显然是在逃避来自身后的追捕。果然，紧追在这些食草动物身后的，是鬣狗、狼群、豹子、狮子、老虎等等捕食者。可奇怪的是，对于那些因掉队而被它们追上的猎物，捕食者们却视而不见，依然一个劲儿地向前猛追。豹子的冲刺速度，在动物界中首屈一指。可它明明已经撵上了前方猎物的大队，却依然不见它开始捕猎，而是径直穿越而过，继续向前奔跑。这种反常的现象，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这些哺**类动物的身后，是如同流沙一般涌动而来的蚁海——正在迁徙和觅食的沙漠行军蚁军团。有力竭的动物被蚁海追上，再漫过。片刻之后，铺满了它身体的蚁群散去，镜头之中，便只剩一具白森森的骨架还在顽强地证明着，这世界，它曾经来过。

那记忆中白森森的骨头架子，还有头骨上黑漆漆的眼洞，让林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正常来说，行军蚁的唾液，并不能腐蚀高强度合金制造的装甲。可眼下这个怪异的世界，它怎么看都不正常啊。正常的行军蚁，不管哪个种群，能长到拇指这么大的个头么？

林岳不敢拿小命去赌那极其微弱的概率，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逃跑。全重106公斤的装甲，加上他自身67公斤的体重，还有几十公斤的武器和弹药，全速奔跑起来，那震动和声势，宛如一场小型的地震，至少，对地上的行军蚁们来说，是这样。

于是，蚁群躁动了起来，一支支长长触须快速地抖动着，然后齐刷刷地指向了林岳奔逃的方向。蚁群开始加速，快速漫延的红色，宛如被风暴掀起的波涛，沿着林岳逃跑的路线，凶猛地扑了上去。

全功率行进状态下，将近80公里的时速，对于爬行的蚂蚁来说，是个穷尽蚁身，也无法企及的速度。眼见着猎物越跑越远，连各个方向的合围都拦不住，被兵蚁团团护卫着的蚁后，张开了她的口器，发出了一声尖锐凄厉的嘶叫。

“轰”的一声炸响，红色的蚁海中，一股巨浪猛然跃起，直插半空。无数只奋力扇动翅膀的行军蚁，在空中汇成了一团庞大的蚁云，飞快地掠过地面上还在全力爬行的同类，更凶猛地扑向了那个正在快速逃亡的巨大猎物。高频颤动着的无数对蚁翅，激荡着空气，居然发出了如同战斗机俯冲般的震耳轰鸣。

通过头盔上的后视摄像头，林岳能清晰地观察到蚁群的动态。那正高速追来的庞大飞行军团，直骇得他亡魂大冒，仿佛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

本以为凭着动力装甲的速度，那些个大蚂蚁，就是六条细腿全跑断了，这辈子也甭想追上自己。可没曾想，这系统整出来的蚂蚁，人家不单有步兵，还有航空兵这个高端兵种。难怪这地方会荒凉成这德行，有这些行军蚁在地底下盘踞着，其他动物，哪还有活路？

电池的电量在飞速下降。如果不在电量耗尽之前摆脱这些行军蚁的追击，林岳很清楚等待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虽然，不会真个变成白骨一堆，可那种皮毛血肉被一点点撕碎的痛楚，却会被脑波传感器一丝不漏地传递给大脑。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蚂蚁一点点吃掉的恐怖感觉，会一直持续到系统判定你死亡，断开连线为止。

在虚拟网络的对战中，负伤甚至阵亡，都是常有的事儿。负伤时会痛，死亡时会茫然，甚至会错觉自己真的已经死去。可任哪一种死法，都不会比这种亲眼看着，自己被无数的蚂蚁，活生生啃噬成一副骨架，更来得恐怖。

如果电量充足，那他林岳自然半点儿不会担心。即便这些蚂蚁里有会飞的，速度似乎还挺快，来势汹汹的样子。可稍微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越是高速的冲刺，越不能持久。生物的本能运动如是，人类科技文明制造出的各类机械，也如是。若是电池足够用，林岳自信，最多半小时，他就能将这些蚂蚁甩得再闻不到他的气味。可眼下，电池包那已经降到红线下的电量，却成了最要命的问题。

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

一边甩腿狂奔，林岳一边思索着对策。对付昆虫，最简单高效的办法，自然是各种药剂。那个应急救生包里，就有那么一小瓶驱虫喷雾，往身上一喷，可谓百虫莫近。但眼下这态势，林岳却对喷雾能达到的效果打起了问号。行军蚁这种虫类，其组织性和纪律性之强，在动物界中，可谓无出其右。即便是人类世界最精锐的军队，在悍不畏死和对命令的绝对服从上，也比不过这些小东西。

所以，林岳完全有理由相信，只要蚁后不发出停止的命令，她手下的这些工蚁、兵蚁们，就会前赴后继地追着自己往上扑，不死不休。

所以，嗯？蚁后？

脑波传感器的功能，若是只用来作为意识联网的媒介，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些。这种技术，最初研发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彻底的解放人类的双手，让人可以用意念来直接操控各类设备。故而，林岳这个搜寻蚁后的念头刚从脑子里升起，便被脑波传感器所接收、解读，并转化为可供设备芯片识别、执行的数字信号。

后视摄像头在微型步进电机的驱动下开始转动，在铺天盖地的红色蚁潮中搜索蚁后的踪迹。一旦发现目标，战场战术扫描系统便会自动对目标进行锁定、跟踪，并将目标距离、运动速度、方向轨迹、风向风速、气温气压、大气湿度等等射击参数在光屏上显示出来，高效率地完成攻击发起前的准备工作。

动力装甲的前身，是21世纪开始研究并逐步投入使用的动力外骨骼。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为了一套集动力、防御、控制、观瞄、通信、火力等系统在类的单兵作战平台。六大子系统，从基础的金属材料加工工艺，到尖端的微电子技术，再到更高级的神经传感技术，几乎囊括了23世纪，在相关领域内，人类科技文明的全部成果。

因此，对于这群虽然个头称得上变态，还拥有飞行兵种，会使用空地一体化作战的行军蚁以及它们的誓死效忠的蚁后来说，身穿动力装甲的林岳，完全就是个开了挂的存在。故而，在暴怒的蚁后还在尖叫着晃动两支长长的触须，命令她的空军和陆军追击逃跑的猎物时，却浑然不知，她自己，已经被人类发明、制造的电子设备牢牢锁定。

不对，她应该还是有所察觉。通过光屏，林岳能清楚地看到，那只足有拳头大小的蚁后，在战术雷达锁定她的那一瞬间，她头上那两根几乎跟身体一样长，一直微微颤动的触须，猛地一僵。然后，她的脑袋开始快速地左右摇摆，仿佛是要摆脱什么东西一般。同时，护在她周围的兵蚁们，也快速地向她靠拢，以她为中心，一层层围成了一个牢牢的防卫圈。再然后，似是发现这被危险窥视的感觉无法摆脱，她臃肿的身躯下、承载着她的工蚁们开始托着她往最近的洞口撤退，那里，另一群工蚁，正疯一般的刨着沙土，将洞口拓宽。而护卫着她的兵蚁们，则把防御蜷缩得更密、更紧。至于天上，更不用说，蚁后一开始后撤，一大团拥有飞行能力的兵蚁就冲上了天空。这些飞行预备队上下飞舞着，硬是用自己的身躯，在蚁后的上方组成了一个厚实得几乎能阻断视线的罩子。

“这特么的……”

林岳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要不是战术雷达已经锁死了蚁后的辐射特征，单凭摄像头的光学观察，他现在压根儿就没法看到蚁后在哪儿了。

这反应速度、这执行能力，纵观人类史上，古往今来那些战功赫赫的军队，在这些行军蚁面前，恐怕都得汗颜，自愧不如了吧？即便是它们有诸如食蚁兽、蚁鸟等等天敌，可正所谓蚁多咬死象，面对空地一体化的大兵团式攻击，即便是天生克制它们的天敌，只怕都只能选择退避三舍。而对于行军蚁们来说，只要蚁后不死，以她那强悍到变态的产卵能力，补充兵源、保持蚁群的战斗力什么的，那都不叫事儿。

就蚁后这敏锐的危险感知能力，还有见势不对，立即撤退的果决，这群行军蚁，能成为这片石林的霸主，让这地面上再没别的活物，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行军蚁的追兵们仍在身后追赶，蚁后正在严密的护卫下，向地下的蚁巢快速撤退，电源系统已经发出了低电量告警，询问是否准备启动应急电源。

是继续逃？还是赌一把？

林岳苦笑。

二选一的选择题。可到底选哪一个，怎么突然就觉得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