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2 二虎哥

脚步声快速逼近，六七十道人影越过一道长长的沟壑，最终跃上大道边的平坦地面，冲了过来。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百姓装束，手里拿着的不是猎叉，就是大刀片子，或者长镐铁锹，没一件制式杀伤武器。

其中为首的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粗壮汉子，他擎着一把大砍刀，看看满地血泊，痛心的跺脚道：“该死的小鬼子！”

他身边另外一个人眼圈红红的，拄着一把铁锹叹息道：“咱们来晚了……”

叶正文他们和伤者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而那个守着父亲尸体无声哭泣的孩子忽然哀嚎着大叫一声：“二叔——”

“小果！”

刚刚抵达的人群中，有个青年脱队扒拉开前面的人，奔向那个孩子，叔侄俩紧紧抱在一起的时候，孩子嘴里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二叔，我爸死了！二叔，我爸叫小鬼子捅死了！二叔……”

稚嫩的声音，深入骨髓的悲伤，犹如寒风，刮着每一个人的心……

……

……

这群百姓，全都来自附近的赵村。

他们村有120户，拢共660口人，小鬼子侵占鸢都城之后，他们自发组织起一支150余人的自卫队伍，自觉承担起了抗日救国、保卫家乡的义务。

——为首那名四十岁出头的汉子就是他们队长，名叫赵寒。

今天早些时候，这边的枪声惊动了赵村外围放哨的自卫队伍队员，他们只当是其他抗日队伍跟小鬼子交上了火，赶紧组织人手过来看看，或许能杀几个鬼子，贡献点力量。

没成想，赵村自卫队伍紧急召集了七十几号人赶过来，面对的却是这样的人间惨剧。

“这群小鬼子真是丧良心呐！必须叫他们血债血偿！”

赵寒跟叶正文聊了聊，知道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紧紧握着叶正文的手，说道：“叶大夫，今天多亏您恰好路过，不然这十六个人也救不回来了。”

“咱们都是中国人，这些客套话就不用说了。”

叶正文心情倍感沉重，十分疲惫的说道：“赵队长，看您是热心肠，能不能冒昧麻烦您一件事？”

“叶大夫请讲！”

“我没猜错的话，这十六名伤者应该都是附近村里的，您能不能帮忙把他们都送回家？”

叶正文交代说：“我们今天出门办事，身上没带多少药，已经都给大家分着吃了，还有没分到的，我也开了药方，回家照方抓药就行。他们只要安心静养，过不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

“这事我们义不容辞！”

赵寒爽快的答应道：“叶大夫，护送伤者回家的事交给我们吧，您就别管了！”

“那就多谢了。”

叶正文朝他拱拱手，招呼叶景铄和二流子、管家重新奔山坳上头走远了。

“叶大夫？叶正文？”

那个叫小果的小男孩看着他们的背影，抹着眼泪，忽然间小声嘀咕了两句。

他二叔叫刘广鲁，入赘在赵村做上门女婿，听他这一说，好奇的问道：“小果，你认识这位叶大夫？”

“不认识……”

小果摇摇头，说道：“不过，我好像听二虎哥提到过他……”

……

……

尚未正式开业的叶正文医馆里，邱蔚然一个人穿着白大褂，拿抹布处理了一上午细部卫生。临近中午饭点，正琢磨着先回自己的出租屋吃口饭，医馆大门忽然被推开，发出“咣当”一声闷响。

邱蔚然抬头一看，就见叶正文和二流子一人一身血，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进来。

“叶大夫？刘哥？”

邱蔚然倍感震惊，瞪圆眼睛看着他俩身上的血迹，问道：“你们，你们这是咋了？不是去叶大夫老家祭祖了吗？”

“别提了，刚出南城门没多远，就撞见……”

二流子脖子一缩，回头看看门外，压低声音才说：“撞见小鬼子滥杀无辜，少爷心善，救了十六条人命，那还顾得上赶时辰回去祭祖？”

“别瞎白活了，赶紧上楼洗把脸，找身干净衣裳换换吧！”

叶正文一边上楼，一边对二流子说：“青天白日的，咱俩一人一身血，万一来个人什么的，再把人吓坏了——重点洗洗你那手，我看你指甲缝里都是血。”

他其实更愿意回叶家大宅好好洗个澡，只是因为早早打定主意以后常驻医馆，把大部分衣裳都搬这边来了，这才让管家开车先把他和二流子送到了这里。

原本打算收拾完再回家一趟的，可真收拾完了，叶正文感觉身心俱疲，实在不愿动弹，就歪在了床上。二流子过来问吃饭的事，他也没什么胃口，让二流子自己看着办。

二流子去了又回，把喷香的朝天锅和肉火烧带回来了，他敲门进来说：“少爷，淑静嫂子那儿刚出锅的好吃的，您快尝尝……”

“还别说，真有点想淑静嫂子的手艺了……”叶正文翻身起来，接过一个肉烧饼咬了一口。

这肉火烧皮薄馅大，味道鲜美，的确很好吃，但看见里面的肉馅，叶正文莫名其妙的一阵反胃，差点没有当场吐出来。

二流子吓一跳，咬着半个朝天锅卷饼，关切的问道：“少爷，你咋了？”

“我没事，你吃你的……”

叶正文只是看见肉馅的时候，回想起了山坳里成堆的尸体和伤者。

前生前世，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尤其是那些过分惨烈的车祸造就的伤者，哪个不比今天所见所闻更可怕，更恐怖？

偏偏今天山坳里的那一幕幕，只是回想一下，就让他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可能是累过劲了……”

叶正文勉强振奋精神，对二流子说：“你要不嫌我脏，就替我把这个肉火烧吃了吧。对了，邱医生呢？她是不是也没吃？你给她也送点吃的去。”

“邱医生已经走了。”

二流子说：“刚才我们俩一起去买的饭，一路光顾着说今天的事了，到了淑静嫂子那里，她才想起来今天下午有朋友到鸢都，她得赶着去火车站那边接人。她还让我跟您说一声，今天下午她就不过来了，明天不定什么时候再过来，看看后天开业还需要准备点啥么。”

“哦……”

叶正文也没在意，随口应了一声。

……

……

从这天中午到第二天中午，足足一整天的时间，叶正文才感觉自己稍稍缓过劲来。

南城门外山坳之中的尸体和伤者，被他强制性的暂时驱逐出了脑海。

乱世没人道，这种事情昨天看不见，今天可能就撞上，可怜哪个的是？抄家伙跟小鬼子干？咱也没这个本事不是？至多万一遇上，尽最大努力救几个人而矣，谁让咱是医生呢，能救救人，也算尽了本分吧……

22号下午，他抱着一杯茶在医院一楼坐着发呆，冷不丁的就迎来了两个意外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