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周班长的承诺

队列班有队列班的苦，炊事班有炊事班的难，自从肖沐加入炊事班后，力气活儿他全包了。

这天仍然是天不亮，他扛着面粉袋把两大袋面粉倒进揉面机里，刘老兵拎起水桶加水后，揉面机轰隆轰隆的开始搅和面粉，边看着揉面机的搅动边讲却过去的事：“这揉面机是今年过年前才添置的，这在炊事班属于高技术装备了，过去我们都是用手揉的。”

看着越搅越坚实的面团肖沐不禁好奇的问：“这两袋下去就是一百斤面，拿手怎么揉得动？”

刘老兵亮出自己粗壮的胳膊说：“看到没，这力气就是揉面揉出来的。”

旁边一个老兵边干活边扭过头调侃说：“别听他吹，你刘老兵是趁着没人用脚踩的。”

“唔……”肖沐感觉胃里一阵反酸。

“去去去……就你话多。”被人揭了黑历史的刘老兵一阵脸红，随即话锋一转指着揉面机说：“不过有了这家伙，揉面这活儿就轻松多了，一会儿差不多了把面捞出来再少加一点力气就可以做馒头了。”

肖沐疑惑的问：“说起馒头，我怎么觉得最近的馒头不甜了？我们新兵刚下连那会儿馒头都嘎嘎甜啊！不是最近这面有什么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你以为中队有钱天天给你们往面里加奶粉啊？”刘老兵嘴上说着，手里的活儿可没停。

“奶粉？哪儿来的奶粉？”

“指导员给的呗。”刘老兵边揉面边说：“你们这界里城市兵太多了，怕你们吃不了苦，指导员把给托人买的奶粉都送于炊事班来了，那可是他给自己儿子买的奶粉。”

肖沐一时间难以相信，这些上小学时课本里的情节居然真实发生了，他沉默了。

刘老兵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还在喋喋不休的：“你们这届兵多幸福啊，我们去年下连的时候哪有这待遇啊……”

关停了揉面机，他招呼肖沐过来：“好了，把面捞出来吧。”

揉面机虽然比人力功率大得多，但是揉出来的面很粗糙，肖沐把面放到案板上，刘老兵撸胳膊挽袖子，对着结实大面团用有力的双臂娴熟的揉起来，粗壮的胳膊果然很有力量，一场揉面表演秀开始了，肖沐看着大饱眼福，如果说揉面也能揉出艺术感来，那刘老兵堪称大师了，只见他双臂搅动，面团上下翻飞，粗面团很快揉面细面团，一大团也变成匀称的一条条，再上刀一切，一个个精美的馒头原型就出来了。

炊事班人手一份绝活儿，司炉工赵老兵使得一手好斧子，那柴火劈得根根粗细大小都差不多，水案大师傅孙老兵的刀功非常精湛，不论什么菜只要一到案上，转眼间就被分割成均匀的条块儿状，周班长的大锅翻炒简直是力量与艺术的结合体，小铁锹往大锅里一搅，就见花花绿绿的菜肴是上下翻飞，但是绝对不会跑出锅外，再就是刘老兵这揉面技术了。

肖沐在炊事班时间不长，除了力气活儿，别的事务自己完全插不上手，看着别的老兵们各忙各的，他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学一样技艺呢？可是……尖刀班的梦想就真的不要了吗？

就在肖沐纠结之际，周班长可没想留给他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这小子一身好力气，总是当个勤杂工太可惜了，得快点让他进入角色，对炊事班产生感情，至于他的小心思，周班长看在眼里，心里做了另一番打算。

肖沐被叫到周班长面前，周班长直截了当的说到：“炊事班人少活儿多，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得学门手艺。”

“哦。”周班长虽然话不多，可是仿佛肖沐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自己正在纠结，他便找上门来，不过对待学艺，肖沐的情绪一点儿也不高。

“如果你学好了我就抽出时间单独给你搞训练，尖刀班训的你一样也不少，怎么样？”

周班长的话让肖沐眼睛一亮：“单独训练？那不就成了……”

“嗯！不错！”周班长一点头：“就是特训，我带过两界尖刀班，在支队都取得过好成绩，怎么样？不委屈你吧。”

肖沐脑袋点得跟小鸡吃米似的：“不不不，一点儿也不……班长的成绩是支队第三，全支队一千多号人呢，班长绝对是这个。”说着肖沐竖起了大拇指。

周班长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绪有些落寞“唉……其实去年就应该评上先进了。”

肖沐忙问：“那为什么没评上？”

周班长的语气很低沉：“还不是因为那件事……”

七中队的老兵一提到去年总带着复杂的神情，是希望破灭的遗憾吧！“那件事儿？是啥啊？”肖沐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曾经打听过，不过老兵不愿意说，工作又很忙，便一直也没问。

“你们上届有个老兵逃跑了，虽然后来良心发现又自己回来了，不过这件事儿毕竟给中队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本来去年是最有希望获得先进中队称号的，结果……唉……”周班长的话里充满了失落，但是很快他便振作起来，满眼再次充满希望：“我们从来没放弃过希望，评先进中队是老队长和我们七中队全体官兵最大的梦想。”

“是！”肖沐打了个立正，正色道：“请班长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

看着肖沐的态度周班长满意点点头说：“怎么样？选哪个技能学？”

“揉面！”肖沐不再纠结了，打了个立正严肃的说。

“那你说说为什么选这个？”

“揉面能锻炼力气！就当做体能训练了。”

周班长再次点点头，这个解释倒很符合他的性格。

第二天晚上，肖沐的揉面特训开始了。

“水少了，再倒倒。”刘老兵在一边指导着他使用揉面机，一开始总是掌握不好水和面的比例，不过有刘老兵把关这个问题很快被克服了。

接下来就是开揉了，肖沐看着一大坨面团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刘老兵在一旁背着手，仿佛一个武林高手在教徒弟一样，振振有词的念叼着：“面团者，聚则强，分则弱，要用分化瓦解之法破其力顺势而揉之……”

肖沐愣愣的看着刘老兵，最近他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听着这个之乎者也仿佛他不是一个炊事兵，而是一个说书先生。

“刘老兵你就快说怎么做吧！”

“先在中间掏个窟窿。”

“得咧。”肖沐大手一挥，插到面团**，双手用力开撕。

“哎哎哎……柔着点，别硬撕……你这力量不对……”刘老兵慌乱的指点着。

“刘辉，出来一下！”周班长好像有什么事，把刘老兵叫走了。这下炊事班操作间成了肖沐自己的天下。这么揉哪里练力气，肖沐想着把大团的面又重新揉在一起，左拍拍，右拍拍，嗯，像个沙袋。肖沐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马步一扎，对着面团噼噼啪啪的挥拳便打，直到整团面打得稀烂，肖沐又把面再次揉面一团。

就在他呼呼哈哈的挥拳打面团之时，老队长如洪钟般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肖沐，你干什么呢？”

肖沐吓了一跳，慌忙想把面揉好，可是几番折腾下来，面已经很干硬了，中队长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面团，老队长眼睛一瞪，厉声道：“这面粉是给人吃的，你就这么糟蹋？你们班长呢？他怎么教的你？”

肖沐大嘴一咧傻愣愣的想辩解：“队长，我没……没……”

“周伟峰！周伟峰！你给我过来！”老队长的嗓门可以说是一嗓子穿出七中队，一嗓子喊出全中队都听到了，纷纷私下猜测炊事班又发生了什么事。

周伟峰带着刘辉慌慌张张的跑到操作间，见到老队长气呼呼的样子全都傻愣住了，再看到已经硬得快成砣的面团上面还清晰的印着肖沐的拳头印，敢情这小子拿面团当沙袋了。

“老队长，我的责任，我没教好！”刘辉挺直了胸膛主动承认错误。

“老队长，我的责任。”几乎同时周伟峰也挺起胸膛。

老队长皱起眉头：“周伟峰，你是老班长了，应该知道中队一个月只有两万块钱的伙食费，要养九十多个兵，平时怎么节约都不够，你们怎么能这么浪费？好好的面都给揉成硬疙瘩，让官兵们怎么吃？肖沐不懂，你也不懂吗？让你管炊事班就是这么管的？”

见到班长受委屈，刘辉连忙说：“队长放心，我马上处理好，保证不糟蹋粮食。”

老队长看了看三个人没好气儿的说：“炊事班，除了刘辉，全都到操场上跑五十圈。”

“是！”周伟峰二话不说领取命令。

此时是“睡前半小时”时间，各班或在户外或在室内搞体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并不妨碍他们出来看热闹。中队的操场很小，不过也有二百米一圈，五十圈就是十公里，比正常的跑步训练要多出一倍，这纯粹是一种惩罚性训练，一开始还好，可是往后就有人开始支撑不住了，水案师傅孙老兵最先不行了，体能一直是他的弱项，平时五公里也就将将够得上及格线，这下呼哧带喘的落在了后面，肖沐看到了这一幕，心想这祸是自己惹出来的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看炊事班老兵的笑话，于是跑在最后，一把扶着孙老兵，连拉带拖的继续跑。

周班长回头看了一眼，这小子虽然下连没几天便接连惹祸，不过心地还是好的。

十公里不是个短距离，尽管肖沐身体素质不错，可是这样一直拉着孙老兵，他的体力下降得很快，刚过二十圈，便觉得两条腿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不均衡，他真的很想停下来喘口气儿，可是周班长一直在他前边，显得很轻松，他不想被班长轻看，咬着牙坚持着。

“小肖……别拉我了……我自己能行……”孙老兵呼哧带喘的说到。

“不，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绝对不能让你掉队。”肖沐果断拒绝了。

这些对话周班长都听到了，可是他没有任何伸手帮忙的意思，他想看看这个兵到底能坚持多久，是不是一个说不做的绣花枕头。

晚间的天气还有些微寒，汗水已经浸透衣衫，身上蒸发着淡淡的水汽，肖沐始终没放开拉着孙老兵的手，拉着一个人快快慢慢的跑更极大的消耗着他体力，感觉肺部仿佛要炸裂开一样。

已经第三十五圈了，周班长看得出来肖沐的体力已经到了临界点，在长跑的时候就怕遇到这样的状况，在临界点挺过来了便能顺利跑完全程，如果没挺住更再也跑不动了，他希望是前者，于是故意放慢步伐，来到肖沐身边一把抓住孙老兵的另一只手命令到：“放开！”

“班长……”肖沐此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服从命令！”周班长严肃得说到。

“是……”军人可以执拗，但是军令必须服从，肖沐不甘的撒开手，慢慢调整步伐，此时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每迈一步都很艰难。

“这素质没法和尖刀班比。”周班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激起了肖沐的斗志。不！我不会比尖刀班的兵差，想到这儿他把牙关咬得更紧，拿出最后的力量继续奔跑。

人类的生理功能存在极限，可是精神意志在很多时候会打破这种极限，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的肖沐在强大的意志支撑下无意识的突破了临界点，进入了长跑的最佳状态，他超过了拉着孙老兵的周班长，放慢了速度看着周班长。

“不要慢，继续加速！”周班长命令到。

他意识到，这是周班长对他的考验，吞咽了一口口水，憋了一股劲儿加速向前跑去……

五十圈终于跑完了，当停下来的时候肖沐直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很想一头扎在地上，就在恍惚间，耳畔传来了周班长的话：“跑完不要停，慢走一段后活动身体。”

孙老兵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屁股瘫在地上，任由旁人怎么扶就是站不起来，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旦倒下了便再也站不起来，如果不是周班长及时提醒，肖沐也会和孙老兵一样，活动过后，缺氧的大脑恢复了神志。

不过周班长很不满意的对他说：“十公里跑居然用了53分钟，快赶上幼儿园水平了。”

肖沐不甘的说：“班长，那不是……”

“事实就是事实，部队是你讲理由的地方吗？”

“是！”肖沐对班长的诡辩明显心存不满。

“不服气是吗？那我就让你好好服服气！标准俯卧撑一百次，如果比我慢就再加五十个！预备，开始！”周班长不由分说下达命令，但是他自己却非常有自信，慢慢脱下外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看到肖沐已经做到第十个的时候，他俯下身又快又标准的开始。

俯卧撑是一项非常消耗体力的全身性运动，看起来是胳膊在使劲，事实上需要腰腹和腿部协调用力，如果在平时一百个俯卧撑就是常规训练，可是现在他的体力消耗过大，才第二十个便开始感觉吃力，在他觉得很艰难的时候，周班长已经轻松的追赶上了他的速度。

肖沐咬咬牙努力坚持着，汗水已经洇湿了地面，通身的酸胀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动作不自觉的放慢了。

“别停，越停越慢。”周班长一边做着俯卧撑一边还有余力照顾到他的情况。

这就是差距吗？当兵后他最服气的人是新兵班长，周班长是第二个，都说部队卧虎藏龙，果不其然。

虽然知道了差距，也知道再做下去必定是班长赢，可是肖沐并不服输，他想知道差距到底有多大，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里，他没有余力去擦，索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71、72……”他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大，阵阵的耳鸣几乎干扰了他的思考，连默数都变得模糊起来，到最后身体已经麻木了，连汗水也没有了，他只知道身边围拢了不少人，却根本分辨不出他们是谁。

周班长早已做完，束手站立默默地看着他，他很清楚肖沐的身体状态，虽然吃力，但并没有达到真正的极限，想要有进步必须不断的突破自己，肖沐正经历着蜕变。

当快要做到第一百个的时候，周班长沉冷的话再次传到肖沐耳边：“不许停，还有五十个！”

肖沐一怔，缓了一口气，默默的继续做下去，动作越来越慢，手臂开始颤抖，腰也塌了，腿也软了，很难再保持标准动作，可是周班长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在他大腿上踢了一脚说：“腿挺直！”

炊事班的老兵们看着，看着肖沐的状态心里阵阵发软，可是他们了解周班长的性格，虽然心疼，可是谁也不敢上前为肖沐说情。

虽然艰难，可是他在体力透支的情况下仍然连续做完了一百五十个俯卧撑，酸软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了，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爬起来！”周班长不容置疑的命令到。

肖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一股意志还在支撑，虽然痛苦，可是他还是强撑着起来。

“做伸展动作！”看似严厉的要求其实是对他的爱护，极限运动后不能马上停下来，轻微的活动让身体慢慢进入平常状态是最好的恢复方法。

舒展后，肖沐的感觉好了许多，大脑也开始正常思考了。

“立正站好！”周班长把他叫到面前。

“接受教训了吗？”

“接受了。”

“错在哪儿了？”

“不该糟蹋面粉。”

周班长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要是再拿面团当沙袋，特训就别想了。”

此时熄灯号响起，全员熄灯就寝，整个营区立即安静下来，空荡荡的操场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有汗水洇湿的地面诉说着刚刚发生过的一切，一滴雨珠从天而降，混合进了汗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