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绑上铁锚，坠进冰窟（四）

“有些事情一直没同你讲。阿武，你知不知道，新垒还有下印斯茅斯的城北防线，最早是我规划的？”

。。。。。。

从这句话开始，索魁唠叨了足足一刻钟。他提到了当年的混一战争，提到了当年的强制华化，以及各地此起彼伏的反抗。当然，最后获胜的总是索魁，英勇无畏又生而知之的“伏波之主”。当战争结束，最极端的敌人都被剪除，剩下的则被萝卜加棒槌彻底驯服，哪怕是心气最高、向来自傲的威国。

七年前，索魁之所以决定离开，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横海八国河清海晏，和平的令人乏味。那时的他，一心都是在地球再创功业，让自己在两边都成为人物。

“我先去的本国。然后几个邻国都转了一圈，USA、UK这些当然也没放过。”索魁把侄子领进旋梯，一圈接一圈地走向楼顶，明明腿脚都没事，靴子踩上台阶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像瘸子拄拐：

“吃了一堆苦，受了不少罪，钱也赚了点，名声也挣了些。但就是不爽，丢那妈的不爽！然后我就觉得，这他X到底图啥？又不是二十岁的年轻光棍，不拼就没饭吃，明明都成阔佬了，干嘛不好好享受！”

“于是你就退休回了凯南。”索仲武替叔父做了补充。他感到了凌晨特有的寒气，应该是离塔顶不远了：

“开了家皮包公司，玩股票、投资什么的打发时间。正好我又出了那事，心灰意冷非要退伍。。。。。。八叔，我谢谢你收留，让我这一年有地方回去，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回不去以往，我们不能老揪住旧事不放。听我句劝，再大的麻烦也不用怕，先把条理弄清楚，然后一件一件挨个解决。走吧，弟兄们都等着嘞。”

“我去年用这话劝过你。”老魁停住脚步，朝身后转过来半个侧脸。他居然在苦笑，而且眼中还带着水光：

“做的好，阿武，做的好啊！你讲的对，道理都对。好了不要催了，你叔心里有底，肯定不会误事。走吧，到楼顶去，我同你详细讲讲八荒混一旗。。。。。。”

话虽这么说，但索魁的动作明显快了不少。等到了三层炮垒顶上，他也没有就着皎洁月光吟诗作对，简单讲了几句往事以后，就把军旗降了下来。薄云飘来，就像一片片轻纱，它们挡住星光，让黑夜变得更加冷清，但两位异乡异客已经原路返回，会和那些急不可耐的守军，以及早就排好队的护卫。

坐上四轮大车的时候，索仲武一时间深感欣慰。他觉得老魁已经转了性子，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然而，这份心情仅仅持续了一个小时。等他们回到港口，索魁立刻翻了脸，再次变得刚愎自用不听任何意见，就好像旋梯谈话根本不存在一样。。

“让我为勇敢的威国军民送行！”他把军事会议的劝诫统统推开，一张臭脸板得活像铁板，对侄子更是瞧都不瞧一眼：

“我已经做出决定，并且明确下达了命令，不接受任何异议！架起灶，烧起火，支起锅！让我为勇敢的威尔斯人亲手烹饪，愿你们在新家诸事顺利！”

在港口排队上船的，还有两千多不到三千人，绝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剩下那些则是伤兵。他们对索魁的提议极其欢迎，每个家庭、每个队伙都派了代表出来，帮劈柴的劈柴、帮洗菜的洗拆，陪索魁一起快快乐乐作秀，所有泊位都是灯火通明。

索仲武气得都麻木了。他第一个拂袖而去，比水师、威国镇守军高层走的都早。可问题是，他走后不久就被叫了回来，根本没法一个人躲清静。因为索魁又下了一道命令，要求索仲武带着手下的后楼兵炮兵，今晚负责守卫使相的“荣誉之帐”。

可能是想做补偿，“伏波之主”在派人传令的同时，顺便把亲手熬煮的炖菜赏了下来。队正翟言和五个伙的伙长，倒是诚惶诚恐吃的无比虔诚，但索仲武一点胃口也没有，要不是怕人说闲话，他甚至会把自己那碗直接倒掉。

晚饭时间结束时，索仲武总共也就扒拉了小半碗。他没和任何人闲聊，直接进了自己的帐篷，躺在扎人的海草垫子上仔细思考。叔叔的异常行径，是真把索仲武整迷糊了，短短两天时间，这家伙的情绪变化实在太大，在新垒的那段谈话，仔细想想也很不对劲。

/肯定有些事情没说。我这位八叔，应该做了什么决定，但又不好直接说出来，不然不会那么拐弯抹角，把话说的跟，。。。。。。说的跟交代后。。。。。。/

索仲武几乎把事情给想清楚了。只差最后一秒钟。就在这时，古怪的疲惫感突然伸出利爪，把他硬是拖进睡眠深渊。索仲武几乎失去了意识，梦境断断续续不成整体，不过内容倒是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渗人，那感觉就像杀爆弹在面前爆炸，把上千块炽热弹片射进肚腹——

强烈的恐惧感如潮水般刺进大脑，让索仲武的睡眠顿时中断。他活动一下腿脚，发现四肢都在，赶紧跳起来冲出帐篷，“嗖”地拔出喇叭口短铳。灯火闪烁，形成一团团模糊光晕，但附近却没有人影活动，一个也没有。

索仲武举起火枪，一面无声移动，一面瞄向可能存在的威胁。他的后背、腋下与鼠蹊冷得像冰，被汗水浸透的号衣紧贴皮肉；几只虫子惊慌地爬进头发深处，从它们留下的刺痒来看，八成是吸血虱子；完好的那只耳朵，传来杂七杂八的言语，很多都是威国本地语言，官话是绝对的少数派。。。。。。

有那么几次，他差点就扣下了扳机。但潜在意识深处的理智及时出手阻止，没让他对臆想中的威胁喷射铅弹。时间缓缓流逝，头脑中的呆滞也随之消退，大概一分钟过后，索仲武终于清醒过来，对当下状况有了大致认识。

难民和伤兵正在往船上转移。“明威显信”与“格拉摩根”，下印斯茅斯港只剩这两艘军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