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山穷水尽（四）

原因很简单：草邨寨守军结束了蛰伏，开始出寨反击敌军，目标正是刚刚撤围、后方完全暴露的第二批妖邪。

他们打开突门，从正后方呐喊着冲向怪物，火枪喷出一排排铅弹，震天雷、万人敌在敌群当接连绽放，火焰与冲击波焰刹那间横扫一切。“连体巨婴”与它们的马仔跟班，被这轮猛攻打得鬼哭狼嚎，它们甚至来不尽掉头，便被草邨寨守军杀伤殆尽。

后楼兵离京后的第一仗，至此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他们胜得酣畅淋漓，数百具妖邪首级轻松到账，就像用热水浇死整窝蚂蚁，从上到下都有丰厚功劳分润。

相比全军覆没的妖邪，凡人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后楼兵仅有数人受伤，草邨寨的阵亡者不到两位数，而且还包括了围攻阶段的损失。轻轻松松就大获全胜，对军人来说，还能有比这更激动人心、更加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足足两天的高强度行军，再加上对体力、意志要求极高的多轮齐射，换谁上来都会疲惫不堪。但后楼兵却个个喜笑颜开，无论哪支队伍，都是争着抢着要去打扫战场，而不是坐在结实的苜蓿地上，由辅兵照顾着轮换休息。

节度留后遂了他们的愿望，除了一个营看守拴马桩外，其余队伍全都撒进了稻田。索仲武也在人群当中，他随大流地换上硬底草鞋，把裤腿一路卷到膝盖顶上，就像小时候在老家帮忙那样，咧嘴笑着淌进水田泥水。

每个人都非常小心，能把水稻拨开就绝不踩踏，多留一棵是一棵。军官、军士、士兵都是一脸烟熏火燎，汗流得活像庐山瀑布，但精神状态却是出奇的好，到处都有人讲笑话、哼小调，把地上那些妖邪尸首的家人（如果有的话），编排进各种各样的带颜色段子。

搬运“连体巨婴”时，各个营队干脆开始拉歌，八国方言飙得飞起。一时间，索仲武感觉自己又回了军营，身不由己就加入了进去，几首军歌连着唱下来，喉咙整个都是火辣辣的，赛过战斗机的喷气引擎。

他觉得自己充满自信，而且已经天下无敌，虽然今天战果不多，但时间还有的是，足够给自己积攒私人京观。【击掌！庆祝！！哈哈哈哈，跟弟兄们一起，打遍天涯海角也不怕！】

不只是他，整支救火队，都弥漫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欢乐氛围。后楼兵盼望着再上战场，他们只肯在草邨寨休整半天，顺便用六十匹累病的坐骑、挽马，换了寨子里的四十匹好马健骡；当天晚上，他们更是拒绝在草邨寨留宿，上千人连夜向正北方向行军，在天色朦胧时打了敌人措手不及。

那是一队四处流窜、只为杀戮人畜的妖邪匪寇。后楼兵循着烽燧指引赶到时，它们已经攻进了种畜场，正在疯狂追杀宝贵种牛。这种行为相当于焚烧国库，看得众人是火冒三丈，周宴弘亲率一营骑兵正面出击，另外三营分别从侧后迂回，很快把这群怪物堵进畜栏，使劲浑身解数也冲不出去。

然后就是枪打、炮轰、火烧、刀劈，半个钟头妖邪便被宰个干净。第二场战斗顺利收官，又是以微小代价换取极大胜利。在捷报激励下，疲惫再次被强压下去，索仲武虽然四肢肌肉痛的像火烧，眼皮重的好似千斤铅块，但还是强打起精神，与弟兄们一起打扫战场、收拢牲口，顺便抢救幸存的牧场雇工。粗算下来，干这些杂活的时间，居然比正经打仗都多。

不过，弟兄们这一回的精神头，明显没有之前的好。营队之间没有拉歌，干活时候也是错漏不断。炮兵赶一匹老种马回圈时，还发生了马蹄踩进泥坑，膝盖严重扭伤的事故。值得庆幸的是，很多士兵仍然有精力开玩笑，军官、军士的态度也没有恶化，救火队依旧保持着快乐气氛，继续享受亲手挣来的胜利。

逃得一难的种畜场雇工，对京城来的援军千恩万谢，后楼兵吩咐的活都是抢着去干。本地官吏当中，只有一位不入流文吏活了下来，他虽然左臂骨折还崴了右脚，但人倒架子不倒，非要开宴会招待一千多后楼兵，强撑着要摆出东道主架势......

周宴弘接受了他的好意，以及陶罐焖出来的一碗杂烩。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随后也把幸存者请进营地，与后楼兵同吃大锅饭、同睡大通铺，军民相处融洽，看得索仲武是唏嘘不已。然而，这也是救火队最后的闲暇时光，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完全的地狱了。

在另外五地登陆的妖邪，有些被当地镇守军消灭，有些则是化整为零，在临渊州腹地流窜作案。除此之外，还有新的怪物群落陆续登岛骚扰，它们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事先毫无规律可循，除非有现代侦察卫星盯着，否则根本没办法预警，组织防御更是难上加难。

救火队虽然人能打、马够多，但也武器装备只有19世纪初期水平，变不出工业时代的科技。制定作战计划时，节度留后也只能根据各地升起的烽烟，以及灯光传讯网络发到县城、关卡以及镇戍的军情，在沙盘与地图上大略判断敌人方位，然后见机行事。

在这个时代，情报必然存在谬误，通讯也必然滞后，两两夹在一起，不可避免地会让军事行动出现偏差，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大：

5月28日正午，后楼兵离开种畜场后，一口气骑行了两个半时辰，在黄昏时分顺利抵达“多两斤”鸟粪石矿。但那里的妖邪已经被矿工、护矿土团、本地驻军先一步消灭，救火队一路的辛苦全部白费。晚上宿营时，节度留后很罕见地一言不发，周围的空气比冰块还冷，各个灶台也都被紧张氛围占领，没有人还有心思开玩笑，抱怨声倒是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