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贪婪的世界（八）

就索仲武所见，大部分北美人都被卷进了这样一种思潮：人体改造不应受到任何限制，科学发展理应不受阻碍，“人们有权选择自己的外表与内心，这一点乃是我主赐予的神圣权利”。

至于那些态度谨慎，认为没必要给身体全面动刀的人群，无论学历高低，统统被人们骂成老古板外加红脖子。有些饱受攻击的学者，甚至被逼得向网络喷子提起诉讼，官司打得那是旷日持久。

“诸葛走天”就是一名人体改造支持者，而且也在网上声讨过“谨慎派”。但他还算比较温和，只是偶尔才会@几个对手，最多也就跟人呛上一小时，而不是像某些账号那样一碰就炸毛，好像有钱拿似地连骂几天。不过，他所在的“行星在线”玩家群体，倒是不乏这些人形自走炮，不仅在玩家群体内部开撕，而且频频组团出去远征。

索仲武追踪着“诸葛走天”的好友，发掘出了好几场大型网络战役，其中有一半至今仍未结束。他发现，“大型虚拟在线网游”的用户，确实是声音最大、实力最强的人体改造支持者，有些人干脆成了产品代言人，从用户一下跃到游戏公司中层。

这种现象不难理解，除了只求休闲的轻度玩家，大部分用户都渴望在游戏当中更高更快更强，以便获得更加刺激的体验。智能义体、植入物等改造措施，恰巧能极好地满足这些需求。

除此之外，这个世界的大型游戏，还是无可置疑的时尚引领者。科幻、奇幻、中世纪、蒸汽朋克、太空歌剧。。。。。。无数副本走出了无数造型，无时无刻不在刺激人们的视觉。许多玩家，尤其是那些有钱有闲的富裕玩家，很喜欢在生活与游戏中保持造型一致，用人造器官、智能义体、半机械改造等方式赋予自己酷炫外表，把人生变成高级COSPLAY。

游戏玩家的态度，就是这么单纯。不过，另外一批声势浩大的支持者，动机就很是值得玩味了。索仲武特意去翻了大众不会关心的边角，例如登在广告夹缝里的招聘启事，挖到了许多细思恐极的信息。

最近这两年，很多老板在招聘新员工时，都特地加上了“有义体改造经验者优先”的条款。这些招聘启事的覆盖范围非常大，上至需要处理大量数据的金融操盘手，下到对肌肉要求极高的建筑工，可以说把蓝领白领一网打尽。

老板们的念头一点都不难猜，他们就是想要更高效率的雇员，用更少的工资支出获得更多回报。在失业率连年高涨的北美，这帮家伙完全占据了买方市场，根本不愁无人应聘。但凡事都有两面，如果人们必须对身体进行改造，才能找到收入稳定的正式工作，那养家糊口的成本无疑会大大增高。

【先用媒体给星条旗下的自豪人民洗脑，然后在招聘时悄悄定下标准。如果我没猜错，大老板们肯定还有相应的后手。应该就在——果然就在这里】

索仲武强忍着不适感，开始主动拥抱弹窗广告。他在遍布屏幕的牛皮藓里仔细搜寻，也就一小会儿工夫，就发现了预料中的东西：

北美已经有超过十家商业银行，推出了类似助学贷款的“卢比孔河”贷款，帮那些可怜的求职者给身体动刀。这种贷款分成好几个档次，最低一档申请起来非常容易，甚至不需要北美国籍，但高高在上的前三档，就非得有社区大学以上文凭不可。

高档次贷款对应高档次手术，可以提供通用性极强的VIP级接口。借款人如果实现了“北美梦”，就能像有钱人那样随意更换义体，把自己装扮得花团锦簇一般。但低档次的那些贷款，一般只提供廉价单用途接口，借款人只能给自己安装工程机械直连器、数据读存直连器等非娱乐性义体，陷进单调工作地狱日夜煎熬。

目前，人体改造才刚刚成为潮流，这种见鬼的招聘标准也没在北美全面铺开，像“诸葛走天”这样的幸运小白领，还能优哉游哉好一阵子。但大老板们迟早会拿下参政两院，给自己的贪婪找到强力支撑。未来的工薪族们，恐怕连社畜都没得做，只能一个个被迫变成生化机器人，996甚至007地为北美梦拼搏。

兴许有人会成功，但绝大多数人会被榨干骨髓。如果运气不好碰到裁员，而他们又没能力继续偿还贷款，那就只有上街流浪一条路可走。到了那个时候，军事安保公司绝对会乐得开花，他们只需开出空头支票，就能引来成百上千的绝望失业者，“自愿”签合同接受军事用途人体改造手术，然后成百上千地去战场送死。

“。。。。。”

看着这套精心设计的组合拳，索仲武不禁感到手脚冰凉，止不住地冷笑起来。如果资本家在化石能源时代这么玩，社会肯定会在几十年内全面崩溃，无论穷人富人统统完蛋。但这个世界偏偏实现了核聚变，能源危机暂时不必担心，更别说那些层出不穷的娱乐方式，足够转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等到大老板们图穷匕见的时候，这个国家的中等收入群体，多半会变得懵懂无知，根本不知如何应对。低收入群体倒是会抗争，但八成会像21世纪初那样一团散沙，三下五除二就被山姆大叔的鞭子驱散。

反抗——失败，失败——反抗。矛盾会在这一循环当中继续尖锐下去，直到越来越多的人无法忍受。而大老板们的应对手段也会越来越残酷，直到双方必须拼个你死我活，进而把其他国家也拖下水去。

【也许，9号世界就是这么终结的？我是被空间站遗址送到了过去，这个世界滑入深渊的一秒钟之前？】

索仲武用手指轻轻敲打中控台，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边缘。但他可不敢现在就下结论，那样也太轻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