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0与1 （三）

他双手扶住铝合金护栏，嘴唇不停地**，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狗日的袭击者！】

收费公路完全变成了阿鼻地狱，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电动汽车，而且一多半都在燃烧，散发出难闻的塑料臭气。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些比较完整，有些则是四分五裂，而且表面的火焰还没熄灭。高温令死者们弯起腰身、四肢蜷曲，暴露在外的皮肤黑黄相间，一面劈啪作响一面流出粘稠液体。

极少的几名幸存者，全都聚在大堆残骸后面，一名黑人老妇捂着肚子低声**，双手沾满凝固血块，裙子已经被染黑一半。两个看不出性别的年轻人，互相依偎着躺在地上，瞧见索仲武后，较高得那个抬了抬胳膊，更胖的那个则是一动不动，胸膛几乎停止起伏。

还有一名干瘦的货车司机，远离三人坐在路中间。他本来只是呆坐着发愣，却因为某种内在原因突然开始咳嗽，进而发展到满地打滚，活像挨揍的流浪狗一样哀鸣阵阵。索仲武不愿多看，很快就转过了视线，他要找到正在哭泣的那个人，【明明声音这么大，为什么就是看不到人？】

索仲武费了很大力气，这才在一辆冷藏车底下发现了目标。恸哭者穿着件色彩鲜艳、裁剪大胆，不过勉强还算西装的衣服，双手紧紧攥着一只公文包，仿佛那是传说中的约柜。但他的下半身.......他的下半身被车轮紧紧压住，露在外面的只有左脚，而且鞋子已经不翼而飞。

“我不该来这种乡下。”那人呜咽着，泪水成串流下，把地面上的灰烬泡成一团团黑泥：

“我是个律师。海灵顿事务所信贷事务律师。我不该来这种乡下，为什么要来这种乡下？基督啊，基督啊，基督啊！”

索仲武吃力地走到律师面前，发现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他可以到附近找台千斤顶，帮忙把冷藏车货厢抬起来，可这位律师的左腿已被压碎，不仅出血量惊人，而且还有大量钾离子离开肌肉，进入半干涸的循环系统。“你想给家人留什么话，伙计？”索仲武右手撑住货厢们，轻声问向这个垂死之人：

“还有没有遗愿？说吧，我一定帮你带到。”

“你该，先问，姓名。”律师仰面望天，双眼已经没有焦点，脸颊上的肌肉阵阵**：

“我是小帕特里克.提比里乌斯.怀特黑德......我没结婚，我不觉得需要结婚，我只希望我的父母，我的父母——”

有意义的话语到此为止。律师怀特黑德的声音越来越低，吐出的词汇根本无法分辨，直到变成喉咙里的一团痰音。接下来，他先是不受控制地翻白眼，然后又开始剧烈痉挛，受损的肋骨经此拉扯，顿时发出“咔吧咔吧”的断裂声响。

索仲武见过无数死亡。但这种凄惨的死状，还是让他不由得转过了脸去。火焰窜出引擎盖，发出响尾蛇吐信一般的“嘶嘶”声，黑乎乎的毒烟被风吹动，惹得西面的幸存者连声惊呼......凄惨景象不停捶打索仲武的理智，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闭起眼睛堵上耳朵，然后从这个地狱赶快逃离。

但他听到了那个声音。律师临死前发出的最后声音。那是**、哀嚎与无意识反应的混合体，掺杂了多种来源的多种音素，但其中一个元素格外刺耳，而且索仲武还知道出处：

命令与征服系列游戏当中，NOD士兵阵亡时发出的惨叫。

问题这就来了。为什么一名大事务所的律师，会在死去时发出两百年前的游戏音效？怀特黑德先生显然不是在表演才艺，看那模样也不像怀旧游戏爱好者。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如此诡异的事件？

索仲武注视着死者，用极快的速度开动大脑。最偷懒的解释是，这是因为劳累、惊恐等原因出现的幻听，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觉得索仲武下士还没衰到那份上。

那么，可不可能是无意间听错？心理医生肯定会同意这种解释，他们会丢出一大堆专业术语，装作比现场人员更加了解事实，然后连哄带忽悠地把人带进沟里。如果索仲武是本地土著，说不定真会点头服输，把事情藏在心底再也不提，但他毕竟是时空穿越者，而且来这里的过程不明不白，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福尔摩斯那句名言怎么说的？】他转过身去，望向那群悲恸的幸存者。【去掉所有不可能，剩下那个就是真相，不管它再怎么离奇，再怎么不合逻辑.....等等。在所有猜想当中，它其实最符合逻辑，不是么？】

9号世界明明空无一人，但他醒来后却身处一个繁荣世界，丝毫不见生物大灭绝的痕迹。

还有“物事”，一直与他共存，连顶尖科学家都不清楚原理的“物事”，居然变得完全无法召唤，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眼眶、后脑的植入器械，同样存在不合逻辑之处。索仲武几乎没感到异物存在，刀口也愈合的非常彻底，如果它们是最近几天才放进去的，那操刀的医生简直是一代宗师。黑咕隆咚的空间站深处，真有如此高超的医疗技术？

索仲武之前有意忽略了这些疑问，没有揪住它们追根究底。但那个来自古老游戏的音效，把之前所有谜团都串了起来，帮他得出了最终结论。虽然这个太过惊世骇俗，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这里既不是9号世界，也不是空间站遗址打通的另一个平行时空，而是一个完全由计算机创造的虚拟空间，就像《黑客帝国》当中的矩阵母体。那个音效大概是重复利用的公共素材，这在游戏开发当中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即便是高投入3A大作，也不可能每一张贴图、每一条音轨都完全原创，那样做不仅会成本爆炸，还会严重增加游戏容量，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