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与漂亮女孩剑拔弩张

苏小印第一次见到陆佳佳的时候，陆佳佳正在咭咭呱呱地打电话，声音清脆响亮，脸上笑逐颜开。真是个漂亮的女孩，身材挺拔，面容清秀，眉眼在那笑容里弯弯的透着活泼劲儿，年轻，秀美，无论放哪儿都闪闪放光似的抢眼。

苏小印对陆佳佳微笑着点了下头，就一边拉着手提箱往里走，一边环顾着宿舍。这是个四个人的房间，陈设很简单，紧挨着门是两列储物柜，再往里是四张空荡荡的桌子，还有两张高低床，分别摆放在窗户的两侧。墙壁看上去很新，是刚刚在暑假里粉刷过的，桌子虽然都还空着，但并不干净，残留着淡淡的污迹，看样子是不能被擦得更干净了；四张床，两个上铺，两个下铺，其中一个下铺已经被这个漂亮女孩占了，已经收拾整齐，淡粉色的床铺透着隐约的香，另外三个铺位空着，床板裸露着，有着点点油漆的痕迹。苏小印于是仿佛终于走到旅程的终点似的吁一口气，走到另一张床的下铺，一边把东西放上去

“你别放那儿啊，那个下铺有人占了，”这时听到陆佳佳在与人电话交谈的空隙里说，苏小印没有注意到这句话是陆佳佳对自己说的，所以仍然忙着放东西。

“你等一下啊。”陆佳佳对电话里说，然后扭过脸对着苏小印，“刚才有个同学过来了，她说她要用这个下铺，让我帮她看着呢。”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一脸的认真。

“这也能占位置吗？”苏小印一时为之气结，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她不在乎是否睡下铺，只是在乎这女孩刚才说话的态度，听她说的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理直气壮，心里不由窝了点儿火。于是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女孩，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空气竟然有些僵，时间也好像凝固了。

似乎过了很长的时间，苏小印最终还是让步了，“我睡上铺，一会儿再把东西放上去。”她冷冷地说，心里却升腾起不悦。虽然嘴上说的是一会儿再放，她现在手上却并没有停，而是很快地把东西放上去，人也随着爬了上去。

所以陆佳佳留给苏小印的第一印象是非常不好的，虽然长得漂亮但是人却有着与这漂亮不相称的霸道，这样就不由得把陆佳佳原来并不太明显的肤色不好的缺点放大了若干倍，在心里将她丑化成一个皮肤黝黑，心地恶毒的女孩。

和这样的人同居一室，以后有的受了。当时苏小印这样想着，脸上不由地带出些不满。她开始整理着小小的床铺。狭小的空间只能容人坐着，头上再隔十厘米就是房顶。这是很久以前曾经熟悉的感觉了，虽然现在有点陌生，但毕竟还是曾经熟悉的。是有好多年不住学校了吧，打开那个粉色的床单时苏小印想，有点新鲜又有点喜悦。

“哎，我叫陆佳佳，你叫什么？”不知过了多久，陆佳佳那丫头才打完了电话，这时仰起脸来问苏小印，目光纯净，声音仍然是清脆响亮，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刚才给苏小印带来过不快。

“苏小印。”苏小印回答，脸色柔和下来，唇边轻轻荡起一抹微笑，目光轻轻向陆佳佳一转。

陆佳佳点点头，“这就是传说中著名的D大啊，哎，你感觉怎么样？”陆佳佳的话题转得很快，看得出来她自从一进学校的大门就已经有不少的感想了，因此她并不等苏小印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主要是学校的气氛特别好，有名校风范，对吗？”

两个人正说着，门口传来脚步声和拖动手提箱的声音，苏小印还没有看到人，已经听到陆佳佳招呼的声音：“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哇。”

那么来的是柏清，苏小印想起刚才在宿舍门上看到的名单，那是M B A 接待中心方便学生入住特意在报到处和宿舍门上都张贴了的。

“咦，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年龄大呢，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来人说，虽然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但应该是不太高兴的吧。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苏小印想，照常理来讲，她是应该不愉快的，因为女人都是希望自己能看起来更年轻，想必柏清也不例外，不过却表现得更敏感。这样想着苏小印转过头去看，来人身材修长，上身是一件轻飘飘的淡绿上衣，衣袂好像随时都能随风飘起来；也许是意识到刚才自己恼怒的不合时宜，她又对陆佳佳微笑一下，又看一眼苏小印，点点头，径直走到苏小印的下铺，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了，看来这就是下铺的正主儿了。

“我报到时在新生名册里瞄了一眼，我们的信息挨着呢，你是八零年出生的吧？比我大三岁。”陆佳佳回答，根本没意识到柏清瞬间变幻的情绪。

八零年出生的今年是三十岁，正是女人很尴尬的年龄，看样子柏清很在意这一点。苏小印想，而陆佳佳却浑然不觉。真看不出来陆佳佳居然有二十七岁了，这丫头看着小，好像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样子。

柏清一时沉默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然后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转了话题：“谢谢把下铺给我留着，我的身体不好，不能睡上铺。”虽然脸是对着陆佳佳，但显然话是对她们两个人说的，苏小印听了，刚才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外面还热吗？”陆佳佳问。

“当然热啊。”柏清回答。

“天气要是还热，那我只能晚点儿出去，跟他们男生约好了一会儿出去玩。”陆佳佳说，“北京真热，难怪每年夏天那么多北京人都要去我们那儿避暑。”

“你家是哪儿的？”苏小印问，她不是对陆佳佳好奇，只是想配合一下她，一个人说话也是很无趣的。

“秦皇岛。”陆佳佳答道，“避暑胜地，你去玩过吗？”

苏小印微笑着摇头，“前几年孩子太小，所以没怎么出去玩，现在孩子大了，又有作业什么的，所以也没怎么出去。”

“你都结婚了？”陆佳佳又是一惊一乍的，反倒显得柏清的惊讶无足轻重了，“我刚一看见你，还以为你和我一般大呢！”看起来报到时她只瞟到了柏清的个人信息。

“你才多大！”苏小印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可能就还是个，三好学生。”说到后几个字，她不由自己先笑了。

“那我要叫你印姐了。”陆佳佳也笑起来，这时候她注意到很久不吭声的柏清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哟，这么快你就要休息了？这才几点啊？”

“嗯，好好睡个午觉。”柏清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神情慵懒。

收拾完东西，苏小印轻手轻脚地下来，这时候不知道谁已经把窗帘拉上了，厚实的窗帘把阳光完全挡在了屋外，屋里因此昏昏暗暗的。朦胧中看到陆佳佳斜靠在床上，膝上一台笔记本电脑发出一些亮光，映出陆佳佳脸上轻微的笑意，不知道是在网上和人聊天还是在看电影。

苏小印冲陆佳佳挥挥手，“我走了。”

陆佳佳轻轻点点头，却又忍不住问：“你干嘛去啊？”。

“回家，”苏小印回答，“明天再来。”

苏小印说完向下铺的柏清看去，看到柏清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她是冲外侧躺着的，圆润小巧的脸庞即便在昏暗的房间里仍能看出秀美，可是在眼角处却仿佛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随着轻轻的一声叹息，顺着脸颊，一行泪水无声地滑下来。

苏小印一愣，她看上去光鲜亮丽，能有什么心事竟至于带到睡中呢？

外面依然是骄阳似火，暑气如蒸，校园中车来车往，人流如梭，空气仿佛是沸腾着的。到处都是拿着行李的学生和家长，老生熟门熟路地走向自己的目的地，那执着一张《报到须知》不停地找人问路的自然是新生了，但除此之外新生也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光看那神情就够了：脸上带着的是新鲜和好奇，还有对这所学校的仰慕和终于如愿以偿的欣慰。

D大M B A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在发动汽车的一刹那，苏小印的心仿佛也被发动了，升腾起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与期待，仿佛有一股力量慢慢注入到心里来。可是在这期待中，又有什么东西令人不太踏实，像一块不起眼的石子，在心里轻轻硌了一下。苏小印想，是什么呢。

车在校园里的车流与人群中缓缓走起来，苏小印终于明白，那硌在自己心里的东西是柏清的眼泪，开学第一天就在睡梦中无声流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