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怨

后来肖丹无数次回忆起那次过生日，总觉得那是她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这天，她二十四岁了，这二十四年来她所记得的每个生日都是父母给她过的。作为独生女，她备受父母宠爱，几乎每次过生日都会收到父母精心准备的礼物。对于父母为她做的一切，她一直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并且由此延伸到认为所有人对她好都是理所当然的。大学毕业后，在父亲的安排下，她进了当地一家国企，并且也因为父亲的关系，在单位备受呵护，上到公司老总，下到办公室同事，她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关怀与顺从。

可是一来到D大，她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挫折。以前她认为自己应该是男生众星捧月的对象，就像在家里、在单位一样，可是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在这里，比她聪明漂亮的女孩多得是，比她更有背景的人更是大有人在，这些一时都让她产生了很大的心理落差。所以，刚来到D大，她是自卑的，虽然内心仍然是骄傲的，但是却不得不把自己曾有的锋芒、曾有的伶牙利齿都收了起来。这让她很难受，觉得委屈，直到看到刘文涛，她突然很希望能够为刘文涛而真正做出一些改变。

一开始，她并不认为刘文涛很出色，最起码离她心目中理想的白马王子还有很大的差距。她理想中的男友是像爸爸一样高大英俊，对她呵护有加的，而必要条件则是他要先追求她的，而她呢，则应该是带着些挑剔、带着些不满来勉强接受他。只有这样的恋爱，她才会觉得是让自己心理平衡的。

可是刘文涛的出现让她的心理发生了变化。他从来都算不上帅，个头也算不上高，智力也并不出众，只是在课堂上，当他对老师的提问先是显出认真到近乎半痴的态度，而后才慢慢由表及里，层层分析，从而引得老师和同学的喝彩时，他才引起了她的注意。而当他与同组的同学很专注地讨论问题时，他谦逊有礼、柔中带刚的或辩论、或只是发表自己看法的神情再次击中了她的内心。

如果“美”可以用来形容男人的话，----因为她想刘文涛实在算不上帅，她觉得帅是需要有一种凌厉之气的，刘文涛却一点都不凌厉，不嚣张，更多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温和，有点像温开水，可是却分明比开水多了些味道。----她想刘文涛是美的，是一种投入到工作中的专注美；与这种美相比，很多男人的注重装扮、重视修饰言辞看起来都是矫揉造作与肤浅的。

爱，就是来得这样出其不意，来得出乎想象，来得非她所想，却又一下子深入到了她的内心，让她难以自拔。慢慢的，她喜欢偷眼看他，喜欢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并暗暗地希望他也能回望她，了解她，并进而关注她，爱护她。

可是，即便因为同一天过生日而同桌吃饭，他的目光也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迅速地、非常不经意的然而却是非常自然地滑落到旁边苏小印的身上，那样子好像她只是陪苏小印来的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一个陪衬，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而更令人可气的是，苏小印居然做出浑然不觉的样子，继续漫不经心地和别人说笑，虽然完全在他的目光注视之内，却好像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这样的局面，让她气愤，却又让她无奈。

“人家根本不拿你当一回事，你干嘛自讨苦吃啊？”她心里想，这话不知道是说给刘文涛的还是说给她自己的，总之一直盘旋在她心里，让她久久难以释怀。

终于，在第N次地拒绝李志斌的多轮倒酒后，在李志斌再次示意给她倒酒时，她终于忍不住说：“好吧，来一点儿。”

“来葡萄酒吧？”苏小印突然微笑着问她。

她看了苏小印一眼，心里突然很讨厌她一直的呵护，不由说道：“不，白的就好。”

看李志斌慢慢把白酒倒入杯中，浓烈的酒香扑入鼻子，她的心里突然特别畅亮，不由觉得非常痛快。在李志斌的第N次倡议干杯时，她先是轻轻抿了一口，而后缓缓地把一大半酒倒入喉中，痛快淋漓的感觉顿时弥漫了整个身心。

“喝酒真好。”她突然微笑着说，声音很小，只有她身边的陆佳佳和苏小印听到了。

“有时候喝酒是挺好的。”陆佳佳颇有同感，她满脸笑容，又带些漫不经心的调侃：“哈，我很欣喜地看到又一个酒鬼诞生了。”

“你没事吧？”苏小印吃惊地看着她，小声问。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肖丹这次的声音略高，显出一种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样子。

这时，展羽端起杯子，对着肖丹举杯，“来，肖丹，祝你生日快乐。”

“好，干杯。”肖丹一反常态的豪爽，大声说道。

“你还好吧，要不然少喝点儿？”苏小印知道肖丹以前从来没喝过酒，此时不由轻声对肖丹说。

“你是我什么人呢，怎么管得这么宽？我跟你什么关系啊，你又不是我妈！”没想到肖丹突然大声说道，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肖丹生冷的回应让全桌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目光不由都投到她们两个身上，苏小印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时间好像顿时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凌云路第一个反应过来，“小印姐，来，我敬你一杯。”他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其实早就想和你一起吃个饭，只是一直也没机会。一入学看见你吧，我就觉得特别亲切，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也有一个姐姐，真希望她就是你这样的。”

“嘿，我还真没见识过云路的马屁功呢，是从小练的吧？哈哈，功夫深厚啊。”刘文涛故意打趣说，一句话逗的大家哈哈大笑，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好，谢谢云路。”苏小印笑着站了起来，端着杯子和凌云路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把杯中饮料喝了。

“小印姐，我也敬你一杯，谢谢你能来我的生日聚会。”刘文涛总觉得这个“姐”字叫出来得很艰难，他其实更希望痛快地把她叫做苏小印。

“好啊，祝你生日快乐。”苏小印站起来，杯中却已经空了。

“满上，满上。”李志斌拿起手中的白酒酒瓶，要给苏小印倒白酒，“涛哥喝的是白酒，您也来白的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在苏小印这儿为刘文涛打抱不平，虽然他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行，白的就白的。”苏小印笑。

“你给人家倒葡萄酒就好了吧。”刘文涛突然对李志斌说，声音非常温和。

“嘿，涛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怜香惜玉了？”李志斌说，一句话，刘文涛的脸马上红了。

“你少贫，行不行啊？”刘文涛瞪了李志斌一眼，脸上竟然显出羞涩的神情。

“其实文涛对我们班的女生一向都挺彬彬有礼的，特别有绅士风度。”苏小印说，看李志斌把葡萄酒倒进杯中，端起来和刘文涛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姐，你真豪爽。”李志斌说，也端起来，“一起喝一杯吧？”

“柏清，来，我们一起吧。”苏小印邀请身旁的柏清，看柏清的杯子已经空了，就拿起饮料，把她的杯子倒满。

“我也来吗？那好吧。”柏清站起来，嘻嘻笑着，端起杯子，“小印，我希望你越来越年轻。”

“那肯定是不会了，”苏小印笑，“我祝你们俩越来越幸福啊。”

“这个肯定会，而且必须会。”李志斌接过话来说，手很自然地搭在柏清肩膀上，微微笑着。说完，三个人分别一饮而尽。

“哎呀，不错，很尽兴！我们划拳吧。”这时，展羽说。

“你那太粗鲁了，再说我们也不会啊！不如来老虎、杠子、鸡，我就会这个。”陆佳佳说，于是展羽、凌云路、孟杰、陆佳佳几个人都开始一对对地比划起来。

欢声笑语中，肖丹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