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冷泉庄

第五章：冷泉庄

01

左兵将风高和内定的两个女嫌犯送进了深锁的冷泉山庄，留下三个狱卒看院。

风高和衣而卧，只想睡个囫囵觉。梦境依稀，冷冷的星空弯成了球面，半边残月从层层的乌云中钻出来，就像是带血的刀压在山头上。远远的莽林中，腾起一团归巢的鸟群。鼓声如雷，仿佛有万点矛尖，又仿佛张网以待。

“杀！杀！杀！”

黑暗层层压来，就像扑墙攻城的方阵，无所畏惧又纪律严明。如歌如泣的沱江漫上了原野，漫上了城堞，覆水难收。

尸伏大地。血沃原野。

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招摇着逆水而去，跄踉颠倒……一脚深，一脚浅，招魂路上，寒冷的风带走了一声声急切而悲痛的呼唤。

02

虎牢台是龙门山南麓余脉，方圆几里状若凌空踏地的马前蹄。

沱江收一川绵水从北方漫过来，碧波粼粼。在它的西面，湔江湍急如刀。

也可以说，虎牢台是潜龙出渊的头角，拱起了王都阳城的西北角和皇家后宫深院。一道浸入江波的青石岗分开了朝坤宫和太玄宫，断崖上面是望月台。

从望月台翻过西城墙，三里外就是藏在幽幽山坳里面的冷泉山庄。清泉叮咚，水榭漏窗竹影斜。断壁上，还有一尊天然的人形石，衣冠楚楚。水帘里，摩崖出字：问心思过。

相传，蜀王有蚕丛、柏濩和鱼凫三代，各有数百年。鱼凫晚年时，他的五子都想夺嫡争嗣，险象环生。鱼凫流放五子于西河五山，落气前将整个国家都交给了刚到束发之年的杜宇后，又命蜀相龚叕监国。五子再叛，蜀相龚叕斩其四，只给第五子杜臬留下一条命，囚禁于冷泉山庄。三年之后，蜀相龚叕拒绝还政，让守丧期满的杜宇到邛海另立新都。杜臬在囚室里触壁自杀，留下血书：“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弗慎厥德，追悔莫及。”

龚叕给杜臬安排了三条罪，昭告天下。其中说：“杜臬冥顽嗜酒，在外构衅万邦，对内则争嫡于兄弟。既搜山检海求奇石，又峻宇雕墙养虎狼，恣意妄为……天有不弃之心，留冥顽于冷泉洗心革面。留冥再三自绝，无伤天仁地义。”

天外还有天外的世界，都说银河上有织女思郎，七夕夜，乌鹊桥，有人在月楼上轻吟浅唱：“风吹烟柳春花开，雨送寒江秋夜凉。山月不知心底事，乌鹊桥成别恨长……”

03

风高一觉醒来，已是烈日当空。

玉姝坐在木槛上无精打采，懒懒地问正在择菜的卖花女：“萧娟！饔粥热了？”

“王儿姐，热了又热，这都到晌午了……”

“我说死丫头，这种开花的野韭菜也能吃？”

风高翻身下床，对玉姝说：“别等了，城外没有人。”

玉姝用手推了推萧娟的背：“死丫头！还不去灶头端粥！”

风高抓住卖花女的手，很关心地问：“你的婆婆能不能自己起床做饭？”

玉姝打开风高：“这个死丫头还没有出嫁，哪来的公公婆婆？”

萧娟红着脸撒腿就跑，秀发飘飘就像是一溜烟的风。玉珠站起来又举起手臂在风高的面前晃了一晃：“公子，你说过……”

“我说过什么？”

玉姝踢了踢风高的脚：“吕彪有记录！台正也在场！”

“哦！怕就怕我们三人命不长！”

玉姝跳了一跳：“我不管！你想办法！”

“先吃饭！”

风高看到萧娟端来了食盘，仿佛闻到了泡菜味和盐蛋香。

04

粥稀菜少，食不甘味。

台正吕牮和校尉吕彪走了进来，身后还有天石阁的老板娘安沙西嫄和十二个卫士。

“大勇大智的月支王！你的追风马昨夜就到了我们的淘金场。没有想到，你会到冷泉庄栖身。也是……玉萍不在，你又不识路……”

不知道台正吕牮给安沙西嫄说了什么，风高笑了笑：“我是来找小玉姝，不巧沾上了事关重大的竹簪案。”

“竹簪案？竹簪案不是结了吗？羿山公子已经反正，十几个乱党头子也已经人头落地。”

风高见玉姝摇摇晃晃，一把将她揽到怀里：“这样就好！省得本王再费口舌……”

话音未落，校尉吕彪就从风高的怀里拉走了小玉姝，冷冷地说道：“得罪了！她也是乱党成员，潜入虎牢重地是要偷袭太玄宫。”

玉姝脸色卡白，没有一点反抗。风高大笑：“栽脏也得有点常识！是不是还想说本王也形迹可疑呢？我们两人，只有一把我的望阙刀，这罪名着实不轻！”

吕彪神情尴尬又身体僵硬，使劲摇头：“情况不是这样……我们已经拿到我几个相关者的口供，这种事与月支王无关……”

“我说了，小玉姝是我的女人！”

“这！这！这是意外！大司寇有口谕：捉拿两个小贱人回衙对质！若是口供有误，也可以讨回清白。”

安沙西嫄拉了一拉风高的衣袖，其心思自然是不想多惹麻烦。这个时候，十二个的卫士已经抓住小玉姝和萧娟，反捆双臂。

“仅仅是对质，何须这样？”

吕彪得手，说话也就有了底气：“不是顾及到月支王的情面，岂有对质一说！”

“那就好，本王也想会一会阳城里的司寇大人！”

下山之际，风高注意到深藏于花木中的太玄宫。它的南面是高耸的望月台和金碧辉煌的乾坤宫，翼角飞椽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出自于沱水之滨。蜀帝杜宇有诗曰：“风起青萍，卷我羌塘。风起龙泽，有海无疆……”

“好山好水好风光，一夜春风自难忘……”

听到了风高的歌声，小玉姝和萧娟都扭了一扭身子，却不敢回头。

05

泉水落空，飘进一汪深潭，有波无浪。

一丛丛蓝蓝的鸢尾花开得正好，哪知人世险恶。

花边有堆石坟，碑文依稀可辨：“发鸠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精卫溺于东海，乃常衔木石以填此川，又名冤禽。”

“这里又叫发鸠山？”

安沙西嫄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想多半是冷宫里的怨女们所为……”

若没有玉璋案，安沙西嫄不太可能接手天石阁。风高不敢再问捣药奴的情况，只好吐了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