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中山公

山中虽然偏远闭塞，但是父亲与慕容氏均是关心时局之人，加上北燕与慕容家故地，所以信息还算畅通。

北燕在国内称帝，对外降格称王，但凡说起北燕，冯弘总是绕不开的人物，他是燕王的亲弟弟，现任征东大将军、中领军、封中山公，在北燕是仅次于皇帝的大人物。

他怎么会在邺城？

王子若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忘了行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阁下真的是中山公？”

白衣男子摸出一枚金印置到她眼前，印上刻着篆书，上书四字——中山公印。

王子若连忙作下一长揖道：“民女无状，冲撞了中山公，望中山公海涵。”

冯弘微微一笑道：“本公此番微服前来，并无人知晓，无需礼数，有话上车谈。”

王子若无处可去，一想冯弘也是有身份的人，断不会行那不轨之事，便随其上车。

此时的冯弘少了几分威严，和颜悦色地问道：“女郎怎会被人追杀？”

王子若脸一红，垂下头羞怯道：“民女一时糊涂，此间事甚是不齿，还望中山公莫要再问下去了，中山公搭救之恩，民女感激涕零，它日定当回报。”

冯弘轻轻一笑道：“也罢，女郎有难言之隐，本公也不便打听，只是姑娘姓甚名谁，又是何家女子？”

王子若道：“民女姓王，名子若，祖籍魏郡，少时随家君隐居山中，此番第一次在世间行走，不想……”

冯弘好奇的问：“见你谈吐清雅，又有武艺傍身，想必家传渊源，不知祖上何门？”

王子若答道：“先祖前秦丞相，大将军，清河侯，讳左犬右孟。”

王子若这番话是古人向外人介绍祖上的一番说辞，今人听起来怕是困难，说了一长串，其实说的是一个人，王猛做过前秦帝国的丞相、大将军，爵位清河侯，因为避讳故猛字不可以说出口，便以字的结构表达这个意思。

冯弘当然听得懂，乍听王猛大名，竟是瞠目皆舌，半晌才道：“大秦宣昭皇帝有言，得公如周文王得姜太公，女郎的先祖竟是景略公？”

“正是！”王子若微微一揖道。

冯弘仰天长叹道：“唉，若景略公在，大秦何至亡国，只恨生不逢时，不然定当拜于景略公门下。”

王子若谦虚道：“中山公威名，子若便在山中也是知晓的，世人皆称古有乐毅，今有大将军。”

冯弘谦逊道：“乐毅连下齐国七十余城，本公岂敢与之并称。”

再抬眼望向子若，冯弘的眼中多了一丝敬意。

沿钟鼓楼至城南街市仍然是到处华灯异彩，冯弘虽是轻车微服秘密深入魏境，但他这样的人物的住所，绝非寻常百姓可比。

街边有一处大驿馆，高大的门楼，灰白的瓦墙，门楼的墙壁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穿过宽大的两层高木质楼堂，在随从的簇拥下，王子若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子。

跨进圆月型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数米高的假山，隆冬时节，假山角下的池水却不冻冰，流动间缓缓升腾着热气，好似人间仙境一般，石板铺就的小路曲径通幽，小小一间院子竟然有如园林一般。

从小到大，王子若哪里住过这么漂亮的院子，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冯弘笑道：“王家女郎且安心住下，我就住在别院，有事吩咐下人便可。”说罢便指点了两位侍女随行。

正房内熏香袅袅，纱幔低垂，就连房顶也是用绣花毛毡隔起，屋内不见炭盆，但是一进屋便感觉到如同夏日般燥热，拨开纱帘一摸床铺，竟是暖的。

子若饿极，忙寻饭食，外间进来两名侍女，说着简单些便好，可是上菜之时却是八珍八味，餐具极为精美，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瓷器，战乱年间施釉瓷器很少见，高门大阀也不过用陶器吃饭，如此精美竟吓了子若一跳。

两位侍女倒似很常见一般，熟视无睹，摆好碗筷便立于一侧伺候，子若饿极，吃起来极快，吃相很不雅，旁边一女子竟自笑了，子若望向她，那侍女竟然像做错了事一般，吃到八分饱，子若放下筷子，看着满桌的剩菜，又心道：北燕贫弱，王公竟如此奢靡，若不改过，难有做为。

撤下碗筷，侍女们又忙碌起来，一位侍女上前为其更衣，子若自小学的是温良恭俭，何尝这样使唤过人，连忙推脱，不想这两名侍女仿佛受了惊吓般连忙跪起求饶。

“你们何故如此？”子若惊讶地问。

“女郎若是嫌弃我等服侍不周尽可责罚，切不可推脱。”

王公豪族规矩太大，子若一时间惊到了，忙问：“你们因何如此？”

一位侍女抖如筛糠般答道：“服侍客人乃奴之本份，若是服侍不周主家定然责罚，莫要为难奴婢。”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些许小事便要责罚，如此做为岂不失了人心？正需励精图治之时，怎一派晋朝风流？中山公与自己有恩，该找个时机好好劝说于他。

所想的都是事后之事，此间也不便为难两个奴婢，便任由其施为，两女脱掉子若身上沾满血污的衣物，也不问就里，便将其扶入浴桶里，水气蒸腾份外舒服，更为难得的是，本是隆冬季节，浴桶里却铺满了鲜花，花香伴着蒸气扑鼻而来，好不馨香。

两侍女为其擦拭身体，子若只觉通身上下痒得不行。

“女郎且放松，莫要用力。”

按照侍女的说法子若不再抵抗，缓缓仰靠于桶边，热水抚过光洁的肌肤，软巾拭过愈发的舒适，她微闭双目享受起来。

连日的劳累加上今番这般惊吓，如今陡然放松身体，竟然不知不觉的在浴涌里睡着了。

直至梳洗完毕，侍女将其唤醒，又用干巾擦拭身体，这才引她更衣。

原先那身沾血的粗布冬衣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床头摆放的是丝绸的罩衣，娟纱绣花长裙，织锦镶毛斗篷，饰品更是华丽，一枝簪，一对金制蝴蝶耳坠，梳妆台前各色粉饰不下二十余种，子若看得眼花缭乱。

子若模样生得极好，梳妆打扮后更是光彩照人，在镜前看着自己的相貌，几乎要不认得自己了，她一边照镜一边想，中山公位高权重，此番搭救自己却不知是何用心，虽解了自己的劫难，但是他若是别有心思，岂非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一定要讲个明白才行，待我寻到大师兄立即离去。

想到这儿，王子若皮上织锦长斗篷，走出小院，问及侍女住所，这才款款走来。

冯弘就住在王子若隔壁，两院仅一墙之隔，这间院子虽然座落于大院之内，但俨然独立一体，形成院中院的格局，门楼高大气派，大门前有四名武士值守，不时地看到侍卫走动，子若还不待及近便被侍卫止住。

一名侍卫来到近前，仔细一看正日方才赶车的马夫，这人便是冯弘的贴身侍卫了，子若躬身施礼道：“方才多谢了，敢问尊姓大名。”

这侍卫不知礼数，声音粗犷道：“库斗头。”

一听便是关东胡人的名字，虽不知礼，子若却也没放在心上，便道：“小女欲求见中山公。”

库斗头道：“将军有客，不便相见。”

有客？这么晚？

子若一怔，但是马上反应过来，冯弘突然出现在邺城本就不合常理，该是为了某些秘密之事，于是子若施一礼道：“如此叨扰了。”

子若悄悄退去。

刚行至院中，忽闻隔壁有细小的金属**声，子若自幼练剑，这拔剑声却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方向正是墙的另一侧。

为何会有这怪声？莫非中山公在与客人论剑？思虑一飘而过，子若便要回房，刚走了两步却定住了，心道，万一有危险而侍卫未察觉，他岂不是有性命之忧？可万一不是呢？

竟自两难。

回到房中，子若打定主意，小心无大错，于是谎称要睡觉，遣散侍女，自己则带上佩剑一探究竟，没有危险最好，若是真有危险，自己也算报答中山公搭救之恩了。

只是这一身绫罗行动甚是不便，子若顾不得这些，将长裙撕开，绑在腰间，将剑鞘挂于腰间，一纵身翻上墙头，悄然进入冯弘的住所。

子若身轻，院子内的侍卫又把防卫重点放在街边的一侧，翻进大院时无人察觉，她悄然隐藏身形潜入主房，屋里大概在谈什么机密之事，侍卫被遣散得有些远，这倒给了王子若机会。

她攀到后窗，潜藏在阴影下。

窗户用厚毛毡盖住，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一个声音却从窗内透出。

细听之下，子若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