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以文过江

这是太平天国十一年，也是清朝咸丰十一年初秋的一天，一队人牵着马，簇拥着一个骑着大白马的人，来到海州府辖内的大李庄河口街头。

骑大白马的人叫李以文，时年三十九岁，不是浓眉大眼，却炯炯有神，高鼻梁，清秀、儒雅中，却隐藏着坚定和倔强之气。

他身材不算魁梧，但挺拔、结实，身披战袍，尤显得既英俊潇洒又精神抖擞。

去年初，清军江南大营重围天京，太平天国岌岌可危。李以文主动请缨，率部强突出京，连下安徽广德，浙江安吉、长兴等地，并率一千三百五十名先锋奇袭杭州。

当清军江南大营分兵往救，李以文即间道驰还，与众将领在建平会合，然后，指挥数路太平军分进合击，于五月六日再破江南大营。

在攻占常州、无锡、苏州、嘉兴等府的绝大部分州县后，李以文建立苏福省，为太平天国开辟了新的重要基地。

是年夏秋之交，长江南岸的江阴等地流行霍乱。李以文得到报告后，立刻前往领导抗疫。

因为从小就在广西长大，并且在擅长针灸和汤药的舅舅家读了六年书，学了不少的医道，李以文对霍乱、疟疾等疾病的防治，相当熟悉。

这时候，江北沿江一带霍乱更加严重，一些官员听说江南的防治做得出色，便冒着被上司和清廷怪罪的风险，纷纷过江求援。

不少江北的地方官员纷纷表示，今后绝不会与太平军为敌，并且愿意在合适的时机归顺太平天国。

这次过江，除了帮助北方抗疫，李以文还肩负着天王交给自己的另外一个任务——建造一个铁牛，以纪念被俘就义的父亲李世高。

昨天晚上，在江北地方官员的亲兵护送下，李以文带领三十人的便衣队驻扎在涟水城。

这天夜里，李以文梦见自己回到家乡，眼前是一块坟地，一个个尸体从坟墓里走出来——

有骷髅架子，有边走边掉肉的尸体，有腐烂不堪、满身蛆虫的人……

突然，他看到了被清军刽子手处以剐刑的父亲——身上的肉被剐得露出了白骨，满脸血污，一边走一边流着血水。

前方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在唱着歌。那群肢体不全的尸体匆匆离开墓地，追逐着她。

姑娘拼命地向着李以文这边跑过来，李以文为她张开了双臂。

……

中午时分，队伍接近了大李庄。李以文在各个路口和渡口留下士兵警戒，最后带着十六个人沿着河口街向东走去。

河口街实则是南北两条平行的街，中间隔着五丈河，两岸的人靠渡船往返。

河两岸都是成行的柳树，柳树的细枝嫩叶一直垂落到水面。清风拂过，垂柳摆动，宛如少女美丽的秀发般柔美。

河水清澈见底，泛起鱼鳞般精致的波纹，静静地、缓缓地朝前流去。

阳光照在水面上，闪起点点星光，仿佛千万只眼睛在闪烁。

这景观确实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歪歪扭扭的树干，布满沧桑的树疤，更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美。

对眼前这番乡村美景，李以文却并没有多少兴趣，因为他的足迹已经踏遍大半个中国，饱览过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和被誉为人间天堂的苏杭二州。

大李庄是李以文的祖籍，但他在广西出生、长大，并没有父亲对故乡那份刻骨铭心和魂牵梦绕的情感。

李以文一边走一边计划着铸造铁牛的具体方案，耳边却响起年轻女子的歌谣——

“春天里百花开，忠王一到宜兴来，我伲的嘴巴都笑开。

夏天里来流水长，哪有忠王的情义长，我伲看见忠王像见亲爹娘。

秋天里来稻子黄，割下稻子打成谷，送给忠王当军粮。

冬天里来雪茫茫，我伲一家在炉旁，说起忠王的恩情日夜都不忘。”

“山歌真好听！”一个广西籍的士兵情不自禁地叫起来。

“不是山歌，那分明是江南的小调。”李以文知道，那小调是江南百姓对自己的颂扬。

原来，攻克苏州和无锡后，李以文将江南地区民众田赋和苛捐杂税极其繁重的苦状，上奏给洪天王，提出了减轻田赋和着佃征粮的政策，获得赞许。

农民领了太平天国颁发的田凭后，享受到了“耕者有其田”的实惠，生产积极性很高，江南农村处处稻堆蔽场，一片丰年景象。

吃水不忘挖井人。江南文化底蕴深厚，百姓纷纷用传统的民间小调歌颂让他们衣食无忧的李以文。

“这里远离江南，怎么会有人唱这样的小调？好像这歌声还真的长上了翅膀不成？”李以文心中迷惑。

驮着李以文的大白马，似乎在踏着歌声的节奏，慢悠悠地向着歌声响起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