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钟胜楠来到小会议室，李温良微佝偻着坐在会议桌的正中间，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正前方那张呼吸内科全体医护人员在门诊大楼前的合影。

没一会昝思成、屈梦、护士长叶娜等人都来了。

人已经到齐了，李温良还是在发呆。

“老李？老李？”昝思成率先打破了会议室的宁静。

李温良清醒过来，环顾了会议室一周，微笑着说：“大家都到了啊。”

李温良指了指那张合影，说：“大家看看那张照片，那是咱们科室前年获得医院先进科室时照得，不知不觉，两年过去啦！邱主任退休了，小屈那会还没到咱这！”

屈梦赶紧说：“对对，我来咱这之后，咱们还没一起合过影呢。李主任，等这事过去了，您一定要组织咱们合张影。”

“行，没问题！到时候咱们挂张新照片在这！”李温良乐呵呵地说道。

说完这话，李温良又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同志们，病毒比我们预想得还要更凶残一些。”

沉默，还是沉默。昝思成皱起了眉头，钟胜楠握起了拳头，屈梦抿起了嘴唇……

“目前这个消息还没有正式发布，可能信息上传下达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要知道，已经有证据证明这种新型冠状病毒能够在人群之间传播了。而且……”

李温良又沉默了片刻。

“而且这种病毒可以通过眼角组织传播。”

“武州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已有十四名医护人员感染。”

“我们在坐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已经染上病毒了。”

安静，沉默。

窗外乌云笼罩，预报的雨提前下了，雨点打在会议室窗外的玻璃上，缓缓滑落。

度秒如年。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钟胜楠缓缓地站了起来，看向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志愿献身医学。”

“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

李温良微颤着站了起来，昝思成扶了扶眼镜框站了起来……

“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叶娜整了整衣服站了起来，屈梦擦了擦眼角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和钟胜楠一起念起了誓词：“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钟胜楠拉起了屈梦的手，昝思成抱住了李温良的肩……

“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所有人的眼眶都湿润了。

“我还没有和大伙一起合照呢！”屈梦哽咽着说，“你们要答应我，等一切都过去了，要一起拍合照，一个都不能少！”

屈梦失声大哭，钻进钟胜楠的怀里。

李温良坐直了身子，说道：“医院马上会给我们送来护目镜，所有同志，一定要做好全身的防护措施。”

“同志们，这种病毒对我们来说还是陌生的，但是可怕的病毒我们还见得少吗？”

“我相信，再过一会，全国的医务工作者都会收到这个消息！”

“我们并不孤单！我们在这里救治患者，武州市以外的医务工作者也会全力支援我们！”

“这是一场拉锯战，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对这种病毒的了解越来越深入，我们就一定会战胜它！”

“同志们，坚守好自己的岗位，努力救治患者。如果谁发生了身体不适，要立即向我报告，不得硬撑！”

“大家都去做好准备吧，这个消息一公布，将会有大量的有症状患者前来就医的，这是一场恶仗，所有人都不能掉队！一个都不能少！”

“向安，你这咋了，抽那么多烟。”渠强来到郭向安的办公室，被烟雾熏了一通。

“想起了点事情，怎么了，所长。”

“公安处紧急通知咱们所领导班子去机关开会，会议内容没有说。”

郭向安预感到任务可能和病毒有关，二话不说便跟随渠强和何杰前往距离武州火车站两公里的武州铁路公安处驻地，于浩带领线路队民警巡线去了，一时赶不回来。

铁路公安与国铁集团相依而生，国铁下设的各局集团公司为了方便管理铁路线，其划分不以省级行政区域为界，故铁路公安的划分也跨省跨市。

武州铁路公安局以汉江省省会命名，其下属五个铁路公安处，管理汉江省全省及相邻六省十余个地、县的铁路公安工作，全局共五千余名干警。

武州铁路公安处管辖面积不算大，仅管辖武州市及紧邻武州的两个地级市的所有车站铁路派出所，但其重要性毋庸置疑。

渠强等人来到公安处的大会议室时，处领导班子、机关各职能部门负责人已经坐好，没一会相距较远的武州东站派出所和武州南站派出所的班子成员也来了。

参会人员都已到齐，公安处指挥中心主任说道：“此次视频会议是武州市公安局召开，全市各分局、各行业公安全体参会，咱们这里是分会场。会议马上就开始了，大家注意警容，把手机调至静音。”

不一会，从视频画面中可以看到，武州市公安局的领导班子一个个面容严肃地走上**台。

“同志们，我刚从市里开完紧急会回来。”汉江省公安厅副厅长、武州市副市长，武州市公安局局长孟云龙洪亮的声音传来。

“我市从前天晚上开始，各大医院接连上报发现了不明原因引发的肺炎患者。经医疗部门的调查研究，于昨日确定，这是一种新型冠状病毒引发的肺炎。什么是冠状病毒呢？十七年前的非典SARS病毒就是冠状病毒的一种。”

武州铁路公安处分会场的参会同志个个神情紧张了起来。

“昨天晚上，市里已经部署开展了一系列工作。鉴于病毒的特性和传播途径尚不明确，马上就要过年了，怕引起社会恐慌，故没有向公众公布。”

“但是就在今天上午，已经有证据证实了，这种病毒可以在人际间传播，这次事件已经发生质变！”

“截止到今天上午十一时，我市各医院已确诊新冠肺炎患者106例，已死亡4例。这个病的初始症状是发烧、干咳，和普通感冒的症状一样，故很多患者没有当回事，等到自行服药没有好转去往医院时已经拖到了重度症状。据疾控中心模拟数据分析，我市现在潜在感染人数可能已经上千人！”

“为了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为了对全市、全省、全国人民负责。市里经慎重研究，并报上级同意，我市将进入战时状态，采取封城手段阻止疫情蔓延！”

“具体封城时间以政府向社会公众发布时间为准，刚才我去市里参加会议，市里已经部署了各项准备工作。”

“现在我宣布，我市所有干警停休，进入一级勤务状态，通知所有休班干警返回单位待命，按照市局指令随时投入到防疫工作中去。”

“我市各火车站、飞机场、高速路口、各级公路路口是封城的关键所在，市局领导班子成员下沉一线，分区负责，统筹协调公安、武警力量。”

“在封城工作中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做好对群众的思想工作。但是对于违反政府命令，警示教育不听，执意冲卡人员，先期强行带离现场，看违法人员造成的后果再行处理。”

“全市公安干警要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员一定要发挥先锋模范带头作用!要发扬我们公安队伍顽强拼搏、无私奉献、艰苦奋战、连续作战的优良传统！对于战时抗命、畏缩退逃的干警，一律从严处理！”

“全体干警一定要注意加强自我防护，市局将协调有关部门调拨口罩、护目镜等防护用品并迅速下发一线。干警有新冠肺炎症状的，要逐级上报并妥善安置，各部门要做好对干警的后勤保障工作。”

“详细的工作方案会后市局即刻制定下发，各单位先行开展动员准备工作，散会！”

恰在这时，武州铁路公安处处长赵铁军的手机闪了起来，赵铁军出门接电话，几分钟后返回会议室，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坐得笔直等候赵铁军下命令。

“同志们，刚才孟局长的话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们一定要坚决服从市局的统一指挥！”

“刚才武州铁路办事处杨振东主任打来了电话，铁路部门也已经接到上级通知，全力配合武州市的封城工作，具体列车停运措施和解决方案，他们也在紧急制定之中。”

“情况紧急，咱们处领导班子分一下工。武州站是我们管内最大的车站，客流量最多，是重中之重，由我亲自前往指挥，政委前往武州东站，刘副处长前往武州南站……”

钟胜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她举起了桌子上的一张照片，端详抚摸了许久，不知不觉，她的泪水淌了下来。

钟胜楠擦干泪水，拿出手机给家里打过去。

“喂，谁呀？喂~喂~谁呀，怎么不说话呀？”郭永萍熟悉的声音传入钟胜楠的耳中。

“萍萍，是妈妈。”钟胜楠苦涩地笑着说。

“妈妈，你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妈妈累了，昨晚没有休息好。”

“你这么大个人了，咋这么不让人省心呢。昨天快晚上了你连午饭都没吃，让我和爸爸操心死了。”

“萍萍批评得对，妈妈错了。”

“知错就改就是好妈妈。对了妈妈，我们昨天中午吃得牛肉火锅可好吃了，等你下班休息了，带我去买新衣服的时候我再大方地陪你再去吃一次，怎么样？”

“还陪我？是你嘴馋吧！”

“嘿嘿，妈妈，你啥时候下班回来呀？”

“医院还有事，妈妈走不开。”

“行吧，家里有哥哥照顾我，你和爸爸就好好工作吧，不用担心我俩。哥哥刚刚午饭给我又炒了个西红柿鸡蛋，很好吃的！”

“你哥呢？”

“他睡午觉去了。爸爸不知怎么了，让我和哥哥这两天不要出门，在家待着。唉，我还想下楼去小区花园里玩呢，把哥哥也绑住了，不然往常这会他就下楼打篮球去了。”

“你不是最爱爸爸吗？你就听爸爸的话，好好在家待着吧。”

“行吧，我听话就是了。不说啦，我要继续看动画片啦！你也得空休息会，少打电话，听你的声音都快哑了！”

“少看电视，别把眼睛看近视了！”

“知道啦！挂啦！”

钟胜楠挂掉电话，她的眼睛又泛起了活跃的光彩。

贾欣敲门走进来，将护目镜放到桌子上，说：“钟主任，这是刚发下来的护目镜。”

“好，谢谢。小贾呀，你儿子过完年就一岁了吧？”

“可不是嘛，时间过得太快了。一眨眼，孩子就能站起来了。”

“还是婆婆在家帮你照顾呢？”

“我爸妈隔一阵也从会老家过来，和我公公婆婆换换班。孩子这会一刻也离不开人，我和他爸工作都忙，只能靠家里老人帮忙照顾了。”

“再过一两年，孩子懂事了，就熬出来了。”

“希望吧。”贾欣突然哽咽了起来。

钟胜楠拍了拍贾欣的肩膀，说：“会过去的，一定会过去的。”

贾欣点了点头，出门给别的屋子送护目镜去了。

冬天的雨，格外的阴冷。

高卫国载着乘客向其所说的目的地驶去。沿途可以看到不少人焦急地站在街边挥舞着手臂，希望可以遇到一辆空载的出租车。

下雨天里，小陈的工作格外繁忙，他戴着头盔，披着雨衣，驾驶着电动车飞快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将一份份热腾腾的饭菜尽快送到顾客们的手中。

杨哥明天就要回老家了，他今天要把手中的快递全部送到顾客手上，他的快递车厢密封并不严实，他找来一块篷布盖在快递车厢上，生怕淋湿顾客的快递。

这场雨，并没有减少这座大城市密密麻麻街道中行驶的机动车和非机动车，反而因为积水、视线模糊的原因，让这座城市更加拥堵。

下午三点，雨下得更大了。

高卫国刚送完一个乘客到达目的地，将车停在路边，悠闲地点起一颗烟来，烟雾和车窗外的雨气融为一体，瞬间消失不见。

小陈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他和同伴坐在相熟的一家餐馆里，两人喝着老板送来的热水，互相笑着分享今天跑了多少单。

杨哥送完了最后一件快递，他回到快递网点，把快递车锁好，将顾客的签收单送到网点的负责人手中。他准备一会去一趟商场，给老家的妻子和孩子买一套新衣服，再给爹妈和亲戚朋友买一些武州特产带回去。

商场的人流比昨日少了些，美术辅导中心半天也没有家长带孩子来咨询美术特长的事。辅导老师和学生在里间教室上着课，齐老师坐在前台沙发上翻阅着一本杂志。

郭永萍还在家里看着动画片，郭永健睡醒后跑到对门的王秀芳和李建国家里，和李建国一起大扫除起来，王秀芳正在厨房里忙活，说晚上要炖红烧肉给俩孩子吃。

武州火车站站前广场，一位位旅客撑着伞提着大包小包向进站口的方向小跑而去。雨水打湿了旅客的衣服和行李，给他们的幸福回家之途添了点狼狈。

武州火车站一层西北角，铁路派出所门前，九十余名紧急召回的派出所民警和三十名支援的机关民警整齐地排列站好，统一戴上了口罩，在听赵铁军和渠强的战前动员和分工安排。

“呜~嗡~嗯~……呜~嗡~嗯~……呜~嗡~嗯~……”

就在这时，武州市全城的防空警报拉响了！

巨大的分贝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城市每一个路口的红绿灯都变为红灯，街道上的机动车全都缓慢停了下来。这一瞬间，这座千万人口的城市仿佛被施了魔法，静止不动，只有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城市商业街、广场、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等所有公共场所的电子屏幕，城市所有居民家中的电视屏幕都切换成一个红色300秒的倒计时，旁边写着一行字：请所有市民在倒计时结束时守候在屏幕前，有重大通知！请相互转告！

所有人的手机里都接收到了一条短信：请所有市民就近寻找电视荧幕或打开收音机，手机、电脑网络直播，五分钟后将有重大通知！请相互转告！

火车站的列车时刻表显示所有火车停运，飞机场的航班时刻表显示所有航班停运，高速公路所有出城通道开始落下栏杆……

每一位市民此时都被巨大的恐慌笼罩！

“同志们，按照计划，立即到达指定位置！”赵铁军一声令下，武州站派出所的所有警力立即奔赴候车室、进站口、售票厅，全力维持车站秩序。

“各大队、中队按照计划前往指定地点！出发！”武警武州支队驻地，一辆辆武警车辆拉着警笛，满载着武警战士奔赴武州各处要害地点。

“各片区责任民警立即出发！”市区内某街道派出所，所有警车全部出动，除值班室留两人外其余民警全部出发奔赴辖区各地。

“出发！”

“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