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按照惯例，石田第一个端起饭碗，其他教授才能开动，最后轮到学生们，礼堂里响起嘬面条的呲溜声。进餐很快，十分钟光景已经吃完，学生们收拾起自己碗筷，仍然排队，鱼贯走出礼堂。大家这才注意到，有一桌饭菜没人动，静静地等待着就餐者到来。此时礼堂们移开一道缝，西里龙夫为首，后面跟着中西功、川合贞吉、手岛博俊、小松重雄、岩桥竹二。他们低着头进入礼堂，走到那剩下的一桌饭菜跟前。

教务长石田走过来，幸灾乐祸地说：“帝国的**们，这是你们在书院的最后一顿饭，吃完滚回国去吧。我真想亲手撕了你们这帮兔崽子！”

他双手握拳，重重擂在餐桌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餐桌上的汤碗跳起来，洒出汤汁。他似乎失望至极，蓦然转身决然离去。受处罚的六名学生脸色苍白，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没有表情，可是惊悸的眼神出卖了他们。

排队出门的学生队伍中跳出一名日本学生，恶狠狠地朝他们餐桌上的食物吐一口痰。

“你们这些卖国贼，不配吃书院的食物！”

跟在他身后，又跳出十多名学生，纷纷朝食物中吐吐沫，恶毒地咒骂他们，挥手打翻汤碗，汤汁撒一地。有人甚至朝他们脸上啐唾沫。

西里龙夫、中西功等人承受着同胞同学的侮辱，委屈得泪水控制不住滚落面颊。

此时，队伍中的邹士夔目睹这一切，愤怒至极。他鼓起勇气走出队列，不管别人异样眼光，走到他们六个人面前，将自己舍不得吃的饭团交到他们手上。

“支那猪跟他们是一伙的。”那些法西斯学生叫嚣，“揍他！”说着就要围上去动手。

邹士夔毫无惧色地面对他们，双手握紧拳头。第二个中国学生勇敢地站出来，走到邹士夔身边，两人交换会心的眼神。然后，第三个、第四个、全部中国班学生一起站过来，与日本法西斯同学形成对峙。双方眼神对着眼神，摩拳擦掌，准备干架，气氛一触即发。

中国班干事王学文也站出来，将自己省下的饭团递给六名即将遣返的学生手里，又掏出手帕，拭去他们脸上的污渍与泪水。

见到有老师站出来，那班法西斯学生胆怯了，转身逃离。

下午，中国班同学无心上课，心思早随着六名遭遣返的学生而去。树上蝉鸣令人烦躁，课堂上老师念着枯燥的课文，不时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吱吱喳喳的粉笔研磨黑板的声音，宛如利刃，划在大家心上。

突然，靠窗的同学惊叫一声：“他们走了！”

所有同学不约而同站起来，扑倒窗户前，朝外张望。只见西里龙夫、中西功、川合贞吉、手岛博俊、小松重雄、岩桥竹二六名学生，褪去同文书院的学生制服，每人背一个布包袱，手提一只小藤条箱子，跟在教务长石田身后，正默默走出学校大门。

“谢谢你们！西里龙夫！中西功！再见！”邹士夔大叫。

同学们跟着喊：“再见！川合贞吉！手岛博俊！”

“小松重雄！岩桥竹二！”

中国班的学生拼命挥手，生怕他们听不到看不见。

六名学生听到了同学的呼唤，纷纷转过头，看见教学楼中国班窗户前一片挥舞的手臂。

“再见，我会回来的。”中西功轻声说。

他们也举起手，拼命挥舞，回应这同学的盛情。

石田见状气急败坏，手指楼上中国班学生，叫道：“我要处分你们！回去上课！回去！”

与此同时，其它班级学生也听到动静，纷纷涌到窗前。那些日本学生大声咒骂、吐唾沫、挥舞拳头，还有人用毛笔在大纸上写上污言秽语，举到窗前。

石田得意地说：“看，这才是学徒们真正的呼声！”

秋天，南京仍然热得像火炉。虽然不是周末，五洲公园（今玄武湖公园）仍然游人如织。在亚洲（今环洲）的湖石假山丛，一对恋人流连其中。男的一身戎装，身材魁梧，四方脸，浓眉大眼，英气逼人。年龄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衣领上却佩一颗三角将星，年少有为。姑娘芳龄二十，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玲珑有致的身材包裹在湖色旗袍当中，露出两条如莲藕般白嫩的手臂。芊芊细指擎一柄花伞遮挡太阳，腕子上垂下一挂碧绿的翠玉镯子，反衬得姑娘肌肤胜雪。他俩一路嬉笑，军官还不时抓住时机，给姑娘拍照，其浓情蜜意，宛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渐渐地，两人走近一个渔码头，租下一条小篷船，军官扶住姑娘跳上船，然后船家竹篙一点岸边石头，小船荡向湖心。

湖面上清风荡漾，水波潋滟，姑娘与军官肩并肩坐着。渐渐地，她的头竟倚靠在军官肩膀上，那柄雨伞扛在两人肩上，遮住了两颗亲密无间的脑袋。船家见多识广，知道情侣们会在伞下接吻，不由得会心而笑，此时不便打扰，他转开头望向湖中的粼粼波光。

伞下，军官打开上衣口袋，掏出一份折叠成信封大小的文件，飞快塞入姑娘手中。姑娘再把纸折叠一次，放入自己的贴身小坤包中，妥帖地锁上包盖头。

“我的身家性命都交在你手上了。”军官对姑娘咬耳朵。他因紧张而大口喘气，急促的气息吹拂姑娘耳鬓秀发。

姑娘回头，娇艳的香唇印上军官的脸颊。她笑盈盈地回答：“放心，我不会辜负你。”

“不要香吻，我要钱，美金！”军官急眼。

“两天之内，你在上海花旗银行的户头里就会有进账，请注意查收。这是第一笔，以后只要咱俩亲密合作，会有源源不断的美金进账。”姑娘妩媚地微笑。

“希望你说到做到。”军官几乎恶狠狠地说。

姑娘将手放在心口回答：“我保证！其实，你大可不必急于跑到美国，只要留在中国留在这个位置上，咱们可以长期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