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只是我生理学上的父亲，在精神上他是一个欺负我妈的恶霸，欺男霸女，压榨穷人的官僚。”

廖雅静调皮地以嘲笑的口吻说：“你现在可是靠恶霸供养的哦！你住的房子，穿的衣服，甚至上学的学费，都是这个恶霸掏的钱包。”

“这正是我最痛苦的地方！我血管里流淌的既有劳苦大众的血，也有土豪劣绅反动官僚的血，他们在血管里斗争，把我活生生撕裂成两半。不瞒你说，我已经加入共产主义小组，宣誓为劳苦大众的平等幸福奋斗终身。但是，这深深烙在血液中的剥削阶级印记，又让我羞愧耻辱，痛不欲生。”

廖雅静伸手摸摸邹士夔的头发：“你真是个叛逆的孽子。哎，我觉得你爸是个好人，怎么能说他是恶霸呢？你看，我说无家可回，他就好心收留了我。”

邹士夔嗤之以鼻：“不要被剥削阶级的伪善蒙住眼睛。”

“我倒是想有这样一个伪善的家人。”廖雅静突然想起什么，“你爸是做什么生意的？”

“他不做生意，他是国民党市党部的新闻检查所所长，掌握上海滩所有新闻媒体的生杀大权，恶霸加官僚！”

廖雅静惊讶地吐一下舌头：“怪不得，他这么快就知道虹口东和馆电影院的事，原来报纸出版之前都要拿给他看。他一定是消息灵通的路路通，有很多内幕消息吧？”

“许多新闻被他砍掉之后别人就看不到了。这算不算内幕消息？”

“算呀，你爸手下招人不？”

“他手下招人审查很严格，必须是国民党党员。”邹士夔在胸前比划一个青天白日党徽。

“这我恐怕不够格。”廖雅静眼神黯淡下来，忽然又问，“听说南京汤山温泉正在招女服务生，能不能让你爸给我写封推荐信？我总不能老在你家住下去。”

“我去求他，就没有求成的事。他对你印象不错，你去求他，应该没问题。”

李宝仁拍拍床梆子，插话进来：“你们俩先别忙着卿卿我我，这个怎么解决？”他指指床底下。

“说什么卿卿我我。”廖雅静站起来打李宝仁的头。

邹士夔凝重地说：“还是放了吧？”

“怎么放？她知道你家在哪里，一旦放回去立刻就会引领巡捕房来抓人。”廖雅静急忙摆手。

“当时真是欠考虑，怎么把她带到家里！”李宝仁懊悔。

“依我看，索性趁黑夜推到河里，一了百了。”

廖雅静的话让邹士夔有点吃惊：“你不会是东北马匪的女儿？心肠真硬。”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况且她只是一介平民。可不杀她，又会祸及咱们自己，真为难呀。”李宝仁态度摇摆不定。

“你看《三国》把脑子看坏了吧！现在是你死我活的情况，决不能留后患。”

邹士夔举手止住争论：“两国交恶，已是不幸之事，最好不要牵涉妇孺。这个事容我再仔细想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可提醒你，干大事妇人之仁要不得。”廖雅静劝道。

就在虹口发生火烧东和馆电影院事件当天，上海市市长吴铁城接到日本驻沪总领馆副领事岩井英一求见的报告。吴铁城又高又瘦，梳一个大背头，发蜡打得头发铮亮，纹丝不乱。他喜穿西装，鼻梁上架一副玳瑁圆眼镜，显得书卷气十足。吴铁城是同盟会元老，长期追随孙中山，是国父的笔杆子。他曾三次出使东北，以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劝说**易帜，帮助蒋介石完成统一大业。这一天，他正在办公室会客，打发走客人之后，招呼岩井进入。

吴铁城曾入日本明治大学专习法律，精通日语、英语，曾协助中山先生处理外交事务，稔熟外交礼仪。对日本**岩井英一，他早有耳闻，知道这是个狠角色。此人不速而来，定无好事。吴铁城整理好笔挺的西装，摆出外交家的职业微笑。

门打开，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走进来。他戴一顶黑色高礼帽，与其矮小的身材极不协调，显得特别滑稽。吴铁城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否则就太失礼了。他仔细端详此人，岩井英一三十多岁的模样，比自己年轻十岁左右，精力旺盛，走路一跳一跳。他方头阔脸，浓眉豹眼，眸子里精光四射。虽然穿一身裁剪得体的西服，可骨子里透出一股粗鲁之相。

打过照面之后，吴铁城伸出右手去握手，却被岩井英一直接无视。岩井的脸像刷了一层浆糊，怒气冲冲的样子。

“市长阁下，我代表大日本帝国，照会贵国政府。就在刚才，虹口日侨产业东和馆电影院遭到贵国激进的抗日分子纵火焚烧，多名日侨受伤，财产损失严重。特别是一名女性侨民，被抗日分子绑架，下落不明。这次事件是贵国一贯暗中怂恿、纵容极端分子的必然结果，对此我代表日本政府提出强烈抗议！”

吴铁城心中一惊，他还不曾得到消息，只能打哈哈说：“我不能接受贵国提出的强烈抗议。这次事件的发生令人痛心，作恶的凶手尚未擒获，身份不明。作为上海市市长，我将全力缉拿凶手，尽速破案，解救被绑架人质。我国政府一贯致力于维护上海的和平秩序，保护各国在华利益。至于您说这次事件是我国暗中怂恿，我决不能接受。”

“我们现在非常担忧被绑架日本女性侨民的安危，要求国民政府即刻稽查肇事凶手，并在72小时内侦破此案，解救被绑架人质。我们要求**对此事做出深刻反省，并诚恳道歉。否则，驻扎在上海的日本海陆军部队，将采取行动，自行搜查凶犯。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将由贵国承担！”

吴铁城又是一惊。不管案子怎样，日本人的意图昭然若揭，他们想趁此机会引发中日武装冲突，进而为侵占上海，甚至华中，制造出兵的借口。国民政府此时以“攘外必先安内”为国策，1933年1月底，蒋介石到南昌亲自兼任赣粤闽边区“剿匪”军总司令，指挥对**红军与苏区的第四次“围剿”。围剿失利后不久，5月，蒋介石在南昌设立全权处理赣、粤、闽、湘、鄂五省军政事宜的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南昌行营，亲自策动对各苏区进行更大规模的第五次“围剿”。在此关键时刻，日本人如果从背后捅一刀，形势将不可设想，中国有亡国灭种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