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追光灯亮起，光束劈头盖脑打在剑瑛身上。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表演，而是一动不动沉默地挺立在舞台口，毫无遮拦地面朝观众，舞台上其他人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观众懵了，剧场里死一般寂静。然后，观众席上开始议论纷纷。

“今天怎么啦？演员都像木头人似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离台口近的观众看出异样：“嘿，你仔细瞅，女主角脸上好像有块疤。”

“可不是嘛，这戏我看过，当时她脸上干净得很，没疤呀，今天是怎么啦？”

离台远的响起几声喝倒彩的嘘声。

后台大伙儿焦急万分，严经理夸张地给区祖望、邹士夔等剧务打手势，让他们赶紧关上大幕。

大幕徐徐走动，正在这档口，剑瑛跨前一步，紧挨着台沿，开口大声说：“亲爱的观众们，大家也许注意到今天我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疤，我破相了。好心的观众一定会关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多标致的一张脸，可惜了。”台下观众纷纷摇头惋惜。

“我遭遇了跟戏中剧情相似的一幕，先是被地痞流氓调戏刁难，接着军阀的子弟仗势抢人，要强娶我为妾。我不答应，拼上命也不答应，于是抗争的结果就是脸上留下了这道疤。你们把《夜半歌声》当戏看，可我觉得戏中暗无天日的世界就是我们身处的真实世界，我们正活在旧势力的黑暗中！”

观众诧异，纷纷交头接耳。有记者手提镁光灯，冲到台前给剑瑛拍照。幕侧，严经理拍手叫好，示意停止拉幕。

“今天就请大家好好欣赏特别的《夜半歌声》，因为它不仅是戏。”

演出取得了巨大成功，观众站起来经久不息地鼓掌，久久不愿停歇。记者趁机抛出一连串问题，剑瑛站在舞台上一一作答。

观众席有人愤怒了，有人痛心疾首，有人摇头叹息。姑娘们满含热泪，小伙子攥紧拳头。

“年轻人，要抗争，打碎这吃人的旧世界！”混在观众席里的区祖望奋力举起拳头，高声呼喊。

“年轻人，抗争——抗争——抗争！”呼应声如滚滚惊雷，从剧场一角传遍全场。

演出结束，大伙儿簇拥着剑瑛回到化妆间。剑瑛像只快乐的小鸟，满脸绯红，一边对着镜子卸妆，一边与大伙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严经理赞不绝口，把剑瑛夸得低下头不好意思。

一会儿，邹士夔捧着两大束鲜花进来放在剑瑛的化妆台上。

“这是观众送的，我把人挡外面，替他们拿进来的。”

剑瑛动情地望着邹士夔，说：“现在还有谁会给我送花。傻瓜，我知道你对我好，自己花钱买花，假托是观众送的，来安慰我，让我开心。”

剑瑛抱起花，洁白的香水百合正是她最爱，其间散布一朵朵紫罗兰，艳而不俗。她将头凑近花束，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嗅鲜花的芬芳。

“我倒是想送来的，可惜翻遍衣兜找不出半个大子儿。这花，真是喜欢你的观众送的。”邹士夔回答。

“我才不信。”

突然，化妆间的门吱呀一声推开，区祖望闪身进来，他手上也抱着两捧鲜花。

“剑瑛，剧场门口聚了好多观众，不肯散场，候着你呢！有送花的观众要闯化妆间，被我拦下。这不，拜托我把花带给你。”

“你骗我。”剑瑛满脸幸福，“你们俩今天想一块儿去了，都想逗我开心。你们成功了，我很开心。”

区祖望有点犯傻，直愣愣地说：“我才不会弄这些花花调调，真是观众送的。”

剑瑛疑惑。正在此时，化妆间的门又一次被推开，几个脑袋挤进来，问：“剑瑛在吗？”

大伙儿一看，真是热情的观众，他们拿出准备好的鲜花，献给剑瑛。其中，一个姑娘说：“剑瑛，我们喜欢你！你的勇敢鼓舞了我们年轻人，让我们有勇气去抗争黑暗。”

“剑瑛，好样的，你说出我们的心声，我们支持你！”一个小伙子鼓掌说。

剑瑛抱着花，满脸通红，眼眶中溢满泪水。她胸膛不停地起伏，声音颤抖，说：“谢谢，有你们支持，我感到温暖！”

“我们都是年轻人，心连着心，让我们团结起来。”

等观众散去，剑瑛兴奋地说：“你们看，观众真的没有嫌弃我！”

“我说是观众送花，你还不信。”区祖望说。

“原来以为会被观众嘘下台，这下好了，我有信心继续演下去。不会因为破相，结束演艺生涯。”

剑瑛卸完妆，起身准备离开。邹士夔忸怩了很久，才开口：“剑瑛，我能一起送你回家吗？”

剑瑛看向区祖望，他转过头看向别处，说：“有人愿意当电灯泡，我不介意。”

“别听他胡说。”剑瑛把手伸向邹士夔，“咱们仨一起回家。”

已过午夜，暮色深沉，街巷空旷，三个人踩在有轨电车的铁轨上一路漫步。

“剑瑛，我还记得你乘在有轨电车上散发传单的样子。”邹士夔说。

“什么样子？”剑瑛娇羞地问。

“穿一件月白色布褂，下着黑色过膝百褶裙，长统麻纱袜子黑皮鞋，阳光打在你白皙的皮肤上，照得晶莹透剔，宛如散花的仙女。”

“我倒是这么穿过，当时在学校念书，女生校服都这样。”

“当时巡捕追你，要不是我引开他们，你就被捕了。”

剑瑛嗤嗤地笑：“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你没散发过传单吗？”邹士夔问。

“我是说，我发传单做的太多，记不清哪一回了。”

“你们往哪儿走？这不是回家的方向。”区祖望没好气地插话。

“乱走呗，我不想回家。”剑瑛在铁轨上走平衡，“太兴奋了，想到处逛逛。”

“我知道一个地方。”区祖望也来了兴致，“外滩的气象台（现称外滩气象信号台），从那里可以鸟瞰外滩全景，漂亮极了！”

“歇歇吧，大晚上，那里早关门了。咱们又没人认识，上不去。”邹士夔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