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6月9日上午十点，首都警察厅厅长陈焯正在会议室召集赵世瑞等一干刑侦人员开会，商讨“无脸女尸”案。这个案子自从数月前出现突破，确认了女尸身份，之后重新陷入僵局。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众人眉头紧锁，一筹莫展。这时，秘书敲门进来。

陈焯正烦着，狠狠剜一眼秘书，说：“没看见正在开会么？有事你先应付着。”

“有人求见。”秘书小声说。他了解自己长官，知道现在他正在烦着呢，所以说话轻声轻气，生怕触怒长官。

“谁都不见，正忙着，没眼力介。”陈焯不耐烦挥手。

“真不能不见，是日本公使馆**官岩井英一。”

“他来干什么？”陈焯惊讶。从“九一八”日军占领东三省之后，中日关系变得十分敏感。特别是两年前发生“一二八事变”，民国政府上下慑于日本人淫威，把维护中日和平关系当做头等大事，对日方人员小心伺候，生怕惹出事端。此刻，蒋委员长正在江西剿共前线，指挥数十万**军精锐，实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如果这档口日本人出现什么异动，那么国家就有倾覆之忧。

陈焯自然明白当下大局，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赶出去迎接岩井英一。会议室内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刚刚被陈焯骂道狗血淋头的赵世瑞舒展开紧锁的面容，伸个懒腰。刚才不敢顶嘴，现在嘴里才小声嘟哝：“案子破不了，都怪咱们吗？全国每年多少无头案，也没人着急。轮到咱们这里，就命案必破。我怎么就这么背呢，非在首都当差，换个地方，爷逍遥着呢。”

“换个地方没前途，哪像首都，天子脚下升得快，上峰容易看到嘛。”保安科课长调侃道。

“偷懒上峰也看得见。这次全市大排查，你们保安科没少糊弄上级。”赵世瑞回击。

正在大家气氛轻松聊天的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被“咣当”踹开，陈焯一脸严肃闯进来。

“日本驻华公使馆照会中华民国外交部，称副领事藏本英明前日夜晚在送日本驻华公使有吉明乘火车赴沪后失踪，请为调查。同时派员分头通知首都宪兵司令部与咱们这里，通报了同样内容与要求。在前线的蒋委员长已经获知消息，拍电报表示严重关切，转令首都军警妥慎寻访，使真相早白。留守南京主持政务的汪院长（汪精卫，当时任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指示：尽全力访查，务期藏本失踪事有一着落，以维中日睦邻邦交。所以，我命令！从此时此刻开始，首都警察厅所属全体人员，不准休假，不准下班，全员出动，二十四小时不停歇进行寻找，直到找到为之。”

“小日本又挑事。”众人小声议论。

“那，无脸女尸案咋办？”赵世瑞问。

“所有手头案子一并放下，全部调转方向，找人！”陈焯怒吼，“反正你这案子一时半会也查不出结果。”

“多大事，搞这么大动静。”有人抱怨。

“南京每年多少人走失，都要找不得忙死咱们。”

“那个叫藏本的家伙可能生病了、喝醉了、躲债了、夫妻吵架出走了、爬山摔断了腿、逛青楼得了马上风，这些烂事都得管，咱们忙得过来吗？”

“小日本就是要搞事！听他们说话的弦外之音，似乎认定藏本被绑架杀害，矛头直指中国宪兵与特工组织。所以，这不是一般的失踪案，关系国家安危，我请大家务必引起重视，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我命令，将南京全境划分成若干区，由警察各级官佐包干，带领所部在包干区内，作梳理式查访，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在全市进行户口总检查，按保甲对照户籍册，挨户查询。郊区各乡镇保甲协同寻找，不得懈怠。”

赵世瑞立正：“我马上去布置。”

刚要走，陈焯喊住他：“你带人去日本公使馆，详细了解藏本失踪经过，及其个性、嗜好、身材、面貌、服饰，家庭关系。还要索取近时照片，翻印后给各路人马核查使用。”

赵世瑞朝门外努嘴：“这回督察处的人不再置身事外了吧？”

“你们还真以为我支使不了他们？这回，伙房、内勤都出动，他们也得动起了。”

南京夫子庙旁的秦淮河，素有“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的美誉，是金陵王孙的寻芳之处。沿河雕梁画栋，金粉楼台，弦歌相接，鳞次栉比。河中清风微澜，画舫凌波，浆声灯影，如梦如幻。恰如诗中说的“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

10日正值礼拜天，傍晚时分天色尚未擦黑，西方红霞蔚然，照的秦淮河姹紫嫣红，美不胜收。此时，是沿河岸各家酒肆歌榭刚刚揭开门帘子的时候，沉香街最红的楼“四喜堂”如刚刚睡醒一般，穿了轻纱薄衣的女子，头上簪了茉莉花，一齐卷起湘帘，临河梳妆。老鸨双手叉腰，立在堂前，对龟奴指手画脚，指挥他们不停地忙活。

忽然，街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老鸨好奇，出门去望，在门槛上迎面撞上冲进来的人。

“死鬼，急投胎呀！”老鸨没看清人，嘴里不干不净抱怨。

“嘴巴放干净，老子拿马桶划筅给你淘一淘。”

老鸨被来人一把揪住衣领，提到踮起脚，这才定睛看见那个人是首都警察厅督察处陈树功处长。她连忙换上一副谦卑恭敬的嘴脸，满脸堆笑说：“怪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掌嘴，我给您赔不是。”说着，“啪啪”给自己打脸。

“陈长官，您可是有时日没来咱家，是不是被哪家潘西（南京话，漂亮姑娘）勾住，冷落了咱家的素云。”一边说，老鸨一边将陈树功拽入厅堂，“素云这段时间伤心死，说什么也不愿接客，要专等赵长官。”

“去去去，放尊重点。”陈树功甩脱老鸨的手，“今天老子是来办案的，没工夫跟你们鬼混。要是耽误老子正事，我让你们统统吃牢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