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遗言

龙大宝从儿子读化验单的那一刻起，他的精神就彻底击溃了。全身立时像散了架似的，再也收不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掏空一样，夜晚常做恶梦，常梦见恶鬼抓着自己摔到一个万丈深渊。他感到已经是时日无多了。人在健康时，感觉不出生命的时钟是多么可贵。如今，他感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越来越弱。连说话都感到吃力。看来，自己活着只能用天来天来计算了。生命对自己来说，又是多么重要。自己毕竟还年轻，他还有许多事还没有做完。他实在不愿意就这么死了。自己死了，老婆怎么办？儿子现在还在读初中，他还是个小孩啊！

他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不公平。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良心事。生活如此残酷无情，他欲哭无泪。谁也救不了自己。

癌症这个魔鬼！一旦碰上，谁也逃不脱死亡的命运。他每天都在痛苦中煎熬着。他真的不想活了。他现在想得更多的是怎么个死法。自己究竟能活多久？现在自己连棺材都没有。买棺材也要好几百元啊，现在是家徒四壁，老婆残疾、儿子还在读书，又没有亲戚帮忙，想到这，他真想大哭一场。他活得憋气。

癌细胞每天都在无情地撕咬龙大宝身躯中健康的细胞。他疼痛难忍。他只想速死。他不吃不喝、不吃药、不打针。人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弱……

谢春艳丈夫每天痛得咬牙打滚，便要龙飞请刘医生。刘医生看了一回说：“要想减少痛苦，只有每天打玛啡，天天打也要不少钱。”为了减少丈夫痛苦，春艳决定把黄牛卖了。卖了2500元。龙大宝知道黄牛卖了，他便拒绝了打针、不管谢春艳怎样劝说，他死活不打。刘医生也没有再来打针了。

一连十多天，龙大宝被癌细胞折磨得不像人样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走向尽头了。他现在最不放心的是儿子龙飞！他还读书，他不能失学啊。可是，读书要钱，没有钱，读书也是句空话。他深知，儿子不像自己，儿子聪明、听话、争气，只要不失学，将来一定有出息。如今，自己得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自己死后，龙飞还能读书吗？妻子是残疾人，需要人照顾，嫁也嫁不出去，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如今，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是那头黄牛，现在那头黄牛也卖了，这2500元钱是家里生活支柱。他不能用这2500元。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买棺材，请人埋葬，一切开销，这2500元钱就全完了。自己拖累了他娘俩啊！

几天来，龙大宝满脑子都是怎样死法，又不艳钱，又不太痛苦，他想跳河，要大家找不着自己，可是这里离大河太远，他走不动。除了此法，他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了。

一天夜晚，龙大宝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埋在一个堆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醒来，他想，何不自己挖个坑，自己埋自己。只要有人帮自己掩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做到不艳一分钱，反正人死了！什么也不知道，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没有什么不好。将来儿子有出息了，再把自己的坟修一修，立个碑，不是很好吗？

龙大宝终于找到了不艳钱的死法了。他很高兴。反正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只要是人，谁也逃不脱死亡。像他这种没本事的男人，死了倒是一种解脱。如果人真要有来世的话，他下世变人，一定要变一个有本事的人，一个有钱人。

第二天，龙大宝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下床了，还呷了点饭，并且拿着锄头上山。谢春艳见丈夫下了床，并能吃饭，以是神灵保佑，病有转机了。多日愁云重重脸上有点笑容。她跟着他来到屋后的石山上，见丈夫在一个自然土坑中挖土，然后把土坑中的土一点一点地往上抛。

谢春艳还明白丈夫挖坑的目的是什么。

龙大宝挖得非常吃力，要是平时他身体好的时候，挖这样一个抗，不出一个小时就完成了。此时，他每挖一锄，都显得很吃力。

“大宝，你挖坑干什么？”谢大宝不解地问。

“莫问，你回去给我拿畚箕来。”龙大宝有力无力地吩咐道。

“你身体不好，回去吧。不要挖了，你挖坑作么子？”

“唉，你不要问了，到时候你就晓得。你快点去拿畚箕吧。”

“嗯。”春艳望着丈夫弱不禁风的样子，便回家拿畚箕去了。

龙大宝一连挖了三天，终于把一个长方形的土坑挖成了。

谢春艳终于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伤心地哭了。

龙大宝望着妻子伤心的样子，劝慰着说：“春艳，我也是办法，我晓得，我活不了几天了，能省一个是一个。我不想死，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飞儿啊！”龙大宝说着说着便伤心地流泪了，继续说：“老婆，我要先你而去了，我对不住你，我没有尽到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我有罪啊！”

谢春艳听着丈夫的辞别，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龙大宝把埋自己的土坑搞好了。长长地嘘了口气。全身没一点气力。连锄头都拿不动了。他妻子把土坑铺满稻草。这一切做完以后，他便安然地睡在土坑中的稻草上面。便对妻子说：“春艳，你去把飞儿喊来，我有话说。”

谢春艳带着儿子来到龙大宝挖的墓坑，谢春艳望着长长的深深的墓坑，不由得失声痛苦起来。

龙大宝见龙飞来了，不由得高兴起来，宽大消瘦的脸出现少有的笑容。望着自己挖的墓穴，叹了口气说：“我大长了，墓穴还短了些，唉，将就算了。”龙大宝身高一米九五，墓穴只有一米九长，墓穴后面是坟，前面是水渠，如果要加长，只得改水圳。

龙飞流着说：“爸，这事我来想办法。”龙飞两眼含泪，没想到父亲为了省钱，竟然自掘坟墓来埋葬自己。他遗传龙大宝的基因，不到十三岁，就有一米八五，天生神力。

龙大宝见儿子这么说，终于放了心。龙飞望着父亲躺在土坑中的稻草上，双目紧闭，骨瘦如柴，不禁悲从中来，哭着喊道：“爸爸！我们回家吧！我去求叔叔婶婶借钱，我不要死，我要您活着。我不读书了，我去打工挣钱。”

龙大宝苦笑着说：“崽呀！我想回家，可是阎王不准我回去。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好一会，龙大宝才费力地说，“崽呀，千万不要失学！男人不读书，成不了气侯。好汉也要书打底。听爸的话，就是讨米也要读书呀！答应爸！”

“爸，我答应您！您也要答应我，跟我回家！天无绝人之路。爸，您不能死！”龙飞悲伤地说：“我背您回家吧！”

龙大宝费力地睁开眼，拼着生命最后的余光，说：“崽啊，爸是不行了。我死之后，你们娘俩就把上面的土铲下来，把我埋了。不要花一分钱。”停顿了一会，才吃力地说：“儿子，爸爸已经没有能力照顾你了，我死后，你要争气，好好念书，男人没文化，成不了气候。你干爸讲了，你是大福大贵的命。我信！做个有出息、有本事的人。不要像爸爸没本事，没出息。”稍停，龙大宝吃力地伸出干枯的手，握着龙飞的手说：“飞儿，答应爷，好好念书，飞出石窝子，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嗯。”龙飞一脸是泪点了点头。

龙大宝说完这些话，再也没有言语了。任何儿子怎么喊，龙大宝总是闭着眼睛不作声。

夜深了，寒气逼人。四周静悄悄的。黑暗像恶魔似的，把大地遮得严严实实。

谢春艳见丈夫这样执着不回家。她的心碎了，她知道，丈夫也到了油尽灯灭的时候了。为这个家，为自己，为儿子，丈夫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爱，直至生命。她不能让丈夫这样冻着死去。她要让丈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带着老婆的温暖，儿子的守候离开这个世界。

谢春艳回到家里，把家唯一的一床好被抱到土坑中，盖在龙大宝身上，她要陪着他，不能让他一人孤零零地走。

龙飞背了一天的石头，总算把水渠往前移了一米，龙大宝睡在墓坑里，脚可以伸直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他见母亲依偎在父亲身边，便也带着黑虎，睡在父亲身边。此时此刻，全真正体会到父爱的无私、伟大。他暗暗地下了决心，将来一定为为父亲修一座最漂亮、最豪华的坟墓。

一天夜晚，龙大宝突然坐了起来，对龙飞说：“飞儿，爸要去了，你妈腿不好，供不起你读书，爸知道你聪明，你就出去打工挣钱读书。”龙大宝说完便躺下来，像熟睡了似的，永远没有醒过来，苍白脸上安详而又宁静。

第二天早晨，没有哀乐、没有爆竹、没有亲朋好友，只有谢春艳，龙飞还有家喂的黑虎默默地守候在龙大宝土坑旁，从清早一以中午、到下午，一个坟堆才形成。

一个十里八乡的大力士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到死也没有闭上眼晴。

每天清晨，石村总准会听到一个妇人哀伤的哭声，大家一听就知道：这是“三大汉”的老婆谢春艳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