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静静的军营

军营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不时有一队队士兵穿梭而过，与外面的气氛迥然不同，压抑感不断袭来。

看见方向辉回来，士兵们纷纷敬礼，以示对长官的尊敬。张启明也是初来军营，边走边叮嘱四毛几人不要散漫。洪飚倒是毫不在意，走路晃晃悠悠东张西望，似乎对这里很习以为常。

在一排高大的瓦房前，方向辉停了下来，对陈斌说道：“叫几个人，去把我隔壁的空房间收拾一下，再找几床被子，虎子你跟着陈排长去帮忙。”

“是，营长。”陈斌带着勤务兵离开。

回过头，见洪飚正左顾右看，方向辉走到身后，拍拍洪飚的肩膀：“飚子，你离开部队这么久，对这里还熟悉么？”

洪飚头也不回的说道：“没什么熟悉不熟悉，和以前一个样。”说着摇头晃脑，蹙起鼻子左闻闻右闻闻。方向辉没有再说话，耐着性子笑眯眯的看着洪飚搞怪，他知道现在洪飚肯定很感慨，才故作姿态掩饰内心的波澜。

四毛看见洪飚装模作样，眼珠子转了两转，悄悄对喜来和黑子说道：“你们猜猜，洪哥在干什么？”

两人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四毛嘿嘿笑道：“不知道么，你们也仔细闻闻。”

两人使劲闻了闻，仍旧一头雾水：“什么也闻不到啊。”

四毛脸上挂着坏笑，压低声音说道：“不明白么，我记得洪哥就是属狗的，你们看他那样子，像不像是狗鼻子闻东西？”

“嘿嘿，像！”黑子和来喜异口同声道。

洪飚突然扭过头面，面带严肃说道：“你们两个蠢货，四毛肚子里那点坏水，什么意思你们不知道么？好好收拾他。”

嗯？黑子和来喜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四毛这是连他俩也一并涮了，两人黑着脸，朝四毛慢慢逼过去，四毛连忙嘻嘻哈哈跑开，张启明见状，忙喝止了三人的打闹。

方向辉浑不在意，反而在心里开始产生了由衷的佩服。在残酷的环境里，这些汉子整天餐风饮露，不是爬冰就是卧雪，还要经常和日军战斗，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即便这样也毫不气馁，依旧还能乐观对待，这种状态恐怕连东北军都不如。

不多时，勤务兵跑了过来：“报告营长，都已经安排好了。还有，这是您交代的，我画好的地形图。”说着把一张纸交给方向辉。

“好了，你带他们几个先去休息，回头你也去睡吧，这里没你的事了。”方向辉把纸折叠好装进上衣口袋。回头看见洪飚还在四处张望，上前问道：“飚子，想什么呢，刚才你为什么说和以前一样？”

呜——呜，从城北方向传来了火车沉闷的鸣笛，带着空气的震动，逐渐传到城南，到这里只能听得见尾声。洪飚慢慢转过身，眼神带着些许迷离，似乎有些呆滞：“方大哥，没发现这儿有点像北大营么？”

“嗯？”方向辉苦笑道：“是么，你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洪飚没有接话，随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摸出一支递给方向辉。方向辉摆摆手道：“你知道我不抽烟的。”

北大营，他怎么能忘记那个刻骨铭心的时刻。1931年9月18日，注定要在历史上写下浓重一笔。同样是深夜，那天晚上，方向辉和几个营连长实在睡不着，便索性到营房外坐在一起聊天，不知不觉便聊到中村震太郎事件的话题上。

关玉衡团长处决中村震太郎几个日本间谍，让他们觉得很是解气，对侵略者就应该这样，根本无须理会日本人的抗议，更无须去沈阳和敌人对质。

然而，事件平息后，日军却连续搞军事演习，动静越来越大。不过，在东北军大多数人看来，区区两万人的日军根本不足为患，十几万东北军，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器装备都远远超过日军，日军的演习纯粹小儿科，顶多是诈唬壮胆罢了，根本不敢进攻兵强马壮的东北军。

也不尽然，一些少壮军官对此却有不同看法，其中以方向辉为典型。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的他，对日本有着深刻的认识，从甲午战争到日俄战争，日本无不以攫取东北的利益为目的，早就对东北垂涎不已。奉系过去在张大帅的经营下，尚且能与日本人周旋，也正因为如此，张大帅才招致日本人忌恨而身死。

少帅当家后，论经验还是论能力都与张大帅相差甚远。尤其是东北易帜后，奉系与南京总是貌合神离，而南京则忙着“围剿”红军而无暇北顾，日本人正是看透了这一点，要不然也不会敢明目张胆的在万宝山挑事，借口保护侨民公然朝中国人开枪，这就是在试探东北军的态度。

方向辉觉得，东北军倒是不该在中东铁路问题上招惹苏联，虽然他对苏联这个国家也没什么好感，但苏联和日本同样在东北占有各自利益，如果能利用苏俄这个强大的力量牵制日本，或许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谁让中国的国力衰弱。

事情恰恰相反，中东铁路不但没有收回来，惹得苏联对中国不满，也对日本的挑衅行为态度**，更要命的是日本人更加肆无忌惮，可以毫无顾忌的对付东北军，否则怎么会不断军事演习，摆明了就是要单挑东北军。

最后的结果，就是甲午战争的一幕再次上演，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不仅适用于动物，也适用于人类。那个梦魇般的场面，至今都经常出现在方向辉脑海中，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时就会梦见。

深秋的东北，丝丝寒意袭来，在严寒即将来临的时刻，微风用最后一抹温柔，轻抚着这片土地。今天这场景、时间、气氛，和当初在沈阳何其相似，怪不得洪飚会有这种感觉。

“喂，你发什么呆，看见鬼啦？”方向辉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被洪飚的说话声惊得清醒过来。

这时，虎子正带着张启明几人向营房走去。四毛看见方向辉和洪飚还在说话，不解的问道：“他们说什么呢？”

黑子推了他一把：“关你鸟事，钻你的狗窝去，不该问的不要问。”

四毛刚想回骂，来喜也插话道：“就是，今天要不是你惹事，怎么会生出这么多枝节来？”

四毛争辩道：“话不能这么说，怎么是因为我，黑子你狗日的眼珠子当时不也发直么？再说了，那混蛋确实该揍，不过你们两头货表现还不错，看见兄弟有难，关键时刻能出手。”三人边走边互相损。

张启明跟在后面没有说话，扭头看看方向辉和洪飚，他知道此时两人肯定在说些以前的旧事，见前面三人聊得火热，小声提醒道：“这里是军营，规矩森严，士兵们都休息了，都给我小点声，再惹事方大哥可护不了你们。”

听到张启明发话，黑子拍拍四毛的后脑勺说道：“那就先把这个家伙吊起来狠狠打一顿，我和喜子轮流执行，他打累了我打，我打累了他再打，手不抽筋绝不停下，不用麻烦方大哥，保证让这家伙爽透顶。”

四毛骂道：“滚你娘的！”

张启明低声呵斥道：“还说？”

“哦，不说了。”虽然洪飚是队伍的老大，但出于对老上级的尊敬，三人还是很听张启明的话，只是觉得张启明有时候怪婆婆妈妈的。

夜色中，烟头不时闪着红光。巡逻的一队士兵远远看见，以为是哪个营房的士兵偷偷跑出来，迅速走了过来。快到近前时，士兵忽然看见方向辉也站在旁边，又像贪食蛇似的急忙转向离开。

洪飚抽了口烟说道：“方大哥，有件事情我很不解，今天在客栈时就想问了，不过那会见你忙着问追杀日本人的事，我就先没说。”

方向辉似笑非笑盯着洪飚说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吧。”洪飚点了点头。

“误打误撞。”方向辉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以前的事没法去想，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飚子，你又是怎么加入义勇军的，这些兄弟看着都不错，是打仗的好料，看得出来他们都很依赖你。”

“还不是和你一样，误打误撞呗。”洪飚有些感慨。浓浓的烟气从嘴里冒出，顺着鼻孔被吸了回去，再从嘴里徐徐吐出来。洪飚抬起手，轻轻发力，熟练的把烟蒂弹向远处，落在地上飞溅起几颗火星，又瞬间归于黑暗。

似乎觉得话题有些沉重，洪飚转了转脖子，又把头甩了甩，说道：“这些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都是打仗不要命的硬汉子，只是散漫惯了，方大哥还不要见怪他们。”

“你这就见外了。”方向辉笑笑：“今天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你这几个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后恐怕还有用的着你们的时候。”

洪飚伸伸懒腰，上前拍拍方向辉肩膀说道：“好，那咱就不去想以前的那些鸟事，有那闲功夫，还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对付小日本。”

看得出，洪飚此时心情不是很好，沈阳事变不仅是他两人，也是许多人不解的心结。

“不早了，今天你也累了，走吧，早点睡，有事明天再说。”

“睡吧。”

四周重新归于宁静。夜，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