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离开、到来（唯有相思不可医）

月明星稀，风过青萍，这是一个明朗的夜。桨破水面，泛起莹莹粼粼的光，搅碎的圆月如满湖的星子。

我躲在蒲振生的卧房门外，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惊恐的看着曾经白净而又清澈的少年，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我无法想象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短短的八年时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明明在七号邮局生活了七十多年的他容颜也未曾有一丁点儿的变化。

明明在这之前，恨他恨到咬牙切齿，想着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罚他才行，可是在我真正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满腔的恨全变成了对他的疼惜，我看见他这样子时，我应该要觉得痛快的，可是为什么我却心痛的难受。我努力平复声音，可是一开口还是带着哽咽，我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蒲振生只是笑一笑，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问我是不是饿了，屋子里有我爱吃的糕点。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听得出来他在转移话题，他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可是就算我如何执拗的缠着他，他就是不回答。哼，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找到真相。

我快速的处理完工作，就拉着冬青树上的人套话，可是，任凭我使尽了混身解数，也没有套出一丝有用的东西。这一个个儿的嘴，可真严。

他陪了我多少年，花开花谢，一路上起起跌跌。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早在不知不觉的岁月长河中，我和蒲振生之间有一些东西悄然改变了。以前的时候呢，我只把他当做一个可以依赖的大哥哥，可是慢慢的听来往的人好奇我们是不是兄妹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心里酸酸的，下意识的在逃避我和他的兄妹的话题。我不想蒲振生是我的哥哥，我也不喜欢他当时是答应了阿雯才留下来照顾我的，在我心里，蒲振生是我最最信任和可以依靠的人，我希望，他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

明明那么恨他当时用戏法变的兔子骗了我，可是在我看到他如今的样子，心里除了心疼就什么也没有了。我不敢再让他在插手这些琐碎的事物，只希望他能够好好的养身体，但是他的身体越来越消瘦，原本就驼着的背现在也越来越弯曲了，都比我矮了，他身上的疤也开始溃烂流脓，经常的咳血。我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害怕他会向其他人一样离我而去，到那时，我一个人该怎么在这里孤独的活下去。

虽然我知道，生命终将是荒芜的渡口，连我们自己都是过客，但是我不愿面对，也不想面对蒲振生的离去，我就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像以前一样，我们可以一起去吹着海风的海滩烧烤，喝着弥漫果香的夏日汽水，吃着西瓜、冰淇淋，在夏季凉风下数星星。真的，我没有多么大希望，我就是希望他能一直陪着我。

可是，无论是如何的不舍，离别的那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这天，七号邮局罕见的阴天，风刮在皮肤上有点冷，蒲振生坐在前厅的院子里，这里有他种下的一株株花，他穿着他那身最爱的长衫，整整齐齐的头发，，脸上的伤疤和皱纹一点儿也不影响他原来的帅气。他看着满园争相斗艳的花，我躲在屋内看着他，我想我可以忍住不哭，可以忍住我假装和你从未相识相伴，我可以忍住以后对他的思念。

但是，要是真的如同想象中的就好了。我睁大了眼睛，不想错过他在七号邮局里最后的一段时光。忽的大风起，我被眯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长椅上那人没了踪影，只留下他那身长衫。

这是怎样的一种痛啊，就如同心脏被撕裂一般，每一次的跳动都有生扯一般的痛，四肢如同被点击一般的没有了力量，我蜷缩着倒在地上，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制住，无法呼吸。在我眼中所有的一切都丧失了颜色，整个天地都是黑白的。旧梦已碎，只剩解不开的心结。然后一个人单枪匹马，独自渡日。

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古时高山流水的相知相交，可也不过是为了在最后摔破瑶琴，扶着子期的墓碑痛泣一场罢了。有时明月偏照落花，飞雪偏遇梅蕊，有时引下佳肴上的那杯美酒，是为了在醉别中铭记那段相逢。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他不在身边。蒲振生的离开让我的身体开始出现诸多毛病，我开始厌食，失眠，头发也一大把一大把的掉落，我的脸不再红润，而是一副如同死尸一般灰白的颜色，我照着镜子却发现，镜子里的我像极了阿雯的样子。

我开始酗酒，把这些年酿的酒喝的所剩无几，我发现，只要喝醉了就感觉不到痛了。

蒲振生啊，你至死都不知道，我也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多么依赖你，你在我的心里是九月天滚烫的浪，是忽而大雨瓢泼的向往，是南半球的年少风光，你也是我无言的对望，是隔着落地窗的翅膀，是无力抗拒不停追逐的磁场，是傍晚落日余晖的方向，是我不能拥抱的短暂理想，是旅途是故乡，是不愿停下的难忘情长，你更是我不愿醒来的梦啊。

此后啊，这世间便都知晓了，此届中国七号邮局的阿雯，是一个酗着酒，面色灰白，毫无生气的样子了。上面的神明对我无可奈何，国际七号邮局总部对我是恨铁不成钢，居然还派专人过来照顾我，呵呵，可笑啊，一个小黄毛丫头怎么管的了我呢。

但是这个叫阿琳的小黄毛丫头到是当初送我来七号邮局的那个穿着黑斗篷的大叔。听他说，这小丫头是迷路了，他顺手送来的，他到是也领了一个小丫头，是我将来的接班人。唉，我感觉我也是老了，虽说我们的容貌不会发生改变，但是毕竟也一百多岁了，年龄在那里放着呢。

一个经历过巨大痛苦的人就好像一座经历过地震的城市，随人在废墟上可以建立新的房屋和

生活，但内心有一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沉落了。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佛曰：命由己造。

蒲振生，你消失了会去哪里呢？风起不见你，云深不知你。潮来潮去，**山河皆无你。我向鱼问水，向马问路，向神明打听你一生的归宿。我听山河把春风酿成千言万语，吹过旧人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