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穿过阴云的阳光

里奥·亚崔迪，NOD中欧军团第三旅圣徒队长，大体相当于旧国家军队编制的连长。

成为一名NOD士兵已经两年多了，也曾为兄弟会流过血，也曾为兄弟会负过伤，更曾经为兄弟会在战场上杀过不少的人。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的生活是否应该这样。

如今他再一次强烈地产生了这个念头，一种不再受任何人摆布，彻底从这种见鬼的生活离开，回到自己曾经的生活状态中——哪怕那意味着自己再一次过上朝不保夕的废土贫民生活。

这样或许对安妮塔不太公平，可却是能够解决他感情问题的最快速途径。

里奥想了想，自己终究属于废土，而不是自称相敬互爱的兄弟会。

直到列车出发，他依旧在纠结于这个问题。

从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到基辅，里程数是350公里；再从基辅到华沙，则是700公里。

其后，里奥还要再坐上近千公里的列车。

来的时候他是先去萨拉热窝，还没停稳脚跟就去了乌克兰。回来时倒是会从乌克兰一路向西进入德国，先去新入NOD手中的柏林，然后南下到达慕尼黑。返程的列车并非运兵高铁，只是普通的军民两用地下铁路，所以不仅里程上多了一些，耗时也多了很多。

这样更好，能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

比起曾经盼着回家，甚至想过开溜，现在他已经对回家没有那么深的执念了。

执念还是存在的，不过思念的成分少，更多的还是希冀藉此机会了断一些事情。

而对于那个叫兰茨贝格东岸拉多村的小村庄，他不得不承认，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安妮塔说的是对的。自己给不了她什么答复，能给的只有对自己的答复。

或许回到村子里，珊迪正提着水桶，排队等待着村里那口越来越打不出水的破井，汲满上一个人的铁盆铁桶铁锅。

又或许珊迪正在费力地刮着泰伯利亚恶魔的皮下脂肪以备晚上点灯，再将肉切成一条一条用盐卤好后挂在绳子上晾干。

在全神贯注下，没有注意到面前一个穿着NOD军服，佩戴圣徒军衔的年轻男人，正笑嘻嘻地看着她。直到发出声响，她才会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去。

然后飞奔过去，带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水桶或者小刀也不管不顾，手上的泥土或血污也忘记擦拭，就那么紧紧抱住他。一边开心的流着眼泪，一边埋怨男人为什么两年多都音信全无。

里奥望着窗外间或闪过的隧道灯光，会心一笑。

他真的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哪怕吉莲告诉他，兰茨伯格是GDI与NOD的争夺区，他也不断给自己打气，希冀着能够如此。

他是在是不敢想象那种最坏的情况。

就这样，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穿着旧式军服的乘务人员检查了里奥的车票，便礼貌地将票还给了他。

里奥也点头致意，并伸了一个懒腰，以让自己有些酸痛的左半边身体血液循环通畅一些。

NOD统治区内的公共交通有些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USSR，价格低廉，服务也算周到，但是基础设施只能算差强人意。

不是说各种硬件陈设破旧，而是它们似乎在设计时就没有考虑到“舒适性”这个词汇，更多的还是“能用就行”的因陋就简。

军民两用，确切的说原本是军用，只不过将货舱拆除了各种固定支架，换上了弹簧硬到和没有一样的临时座椅。里奥甚至怀疑这弹簧不会是从火炮复进机上拆下来的吧？

“是的，这位圣徒长官。您说的没错，”花白头发的乘务员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本列车上的座位都是从布拉格的兵工厂生产出来的。那边没有单开生产线生产民用低弹力弹簧，而是直接从淘汰旧型号火炮的库存备件里挑选安装而成。人体的重量相对于火炮后坐力来说微不足道，因此坐上去是感受不到弹力的。”

“老先生，您怎么称呼？”眯了一觉，精力得到了补充。反正旅途还长，里奥也需要些打发时间的东西。

“哦，长官叫我鲁斯蒂就行了。”乘务员坐到了里奥对面的座位。

车厢里人不多，这趟列车本质上还是为运送物资准备的，两三节拉人的车厢只是附带。

有钱人基本都在GDI统治区，他们会乘坐飞机或亚轨道飞船往返各地。而NOD统治区很多都在废土上，大多数穷人连又慢又破又危险的汽车都坐不起。因此虽然NOD向民间开放了客运铁路服务，但是能乘坐的平民依然不多。尤其是没有制空权的NOD，随时都可能重新征用这些，用于民间客运的列车，他们会把车上的平民就近下放到最近的车站后不再过问。

损失一张不算很贵但也不算便宜的车票钱事小，真正的风险则是随时要面对陌生环境下举目无亲，而下一趟向民间开放客运服务的列车，又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到达。据说有人在一个中途站点被撵下车后由于回不去家，也到不了目的地，一度只能乞讨。等到三年后他终于靠打零工和乞讨艰难地活了下来，也赶上了重新开放的客运专列，了解这一情况的NOD站长还帮他说情，总算是成功返回了家中。回到家后却发现，自己的家早已经变成一片泰伯利亚滋生的荒芜之地了，而女儿已经被卖到了不知哪里的暗寮里。

“好的鲁斯蒂，你也叫我里奥就好。那么鲁斯蒂，你在这个岗位干了多少年了？”里奥来了聊天的兴致，放松了一下坐姿，和对面的老人扯起了闲淡。

“我？没算过。总之上次大战那时候我就已经在这条线路上干活了。”鲁斯蒂摇了一下头，没有心思去回忆那些过于久远的数字，“这已经是我呆过的第三辆车了。”

“第一个是战前USSR时期的老古董，到处漏风，有个地方甚至有个拳头大小的空洞。”

“那时候我刚应聘到铁路公司，还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小伙。我当时一直在抱怨，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么一趟垃圾列车。为什么我不能在旁边那条乌克兰铁路公司直辖的火车上工作？”

“结果不久之后战争爆发了，那条列车因为太过破旧，没有被GDI征用，而是征用了隔壁线路那列新车。然后就因为NOD破坏铁路而脱轨了，据说死了上百人。”

“所以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里奥插话道。

“是啊，也算是因祸得福吧。”鲁斯蒂点着头。

旅途就在两人的对话中无形地消磨掉了。

里奥也对鲁斯蒂讲了自己的一点困扰。鲁斯蒂则笑着表示，这都不是事儿。

“你可以先侧面了解一下你未婚妻的近况。如果你对她已经没了想法了，或者她已经嫁人了，那么就那样悄悄离开，别再打扰她的生活。”

“如果你还对她有思念之情，也先试着慢慢和她一起生活几天，别着急向她求婚。你要用心感受一下自己究竟是真的爱她，还是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名声听起来好听些？”

“如果是后者，你只是想向别人证明你没有抛弃她。我劝你趁早断了和她的来往，那样才是真的不地道不诚恳，你才是真的害人害己。”

“何况你也说了，那里是战区，有可能她们已经搬走了，那样你什么都找不到。”

“如果真的没有找到你未婚妻，我劝你别再找下去了，就让她在你心里留着一个念想就好。接下来你应该迅速赶回去，向那个护士小姐袒露心扉，求得她的原谅，与她重修旧好。”

里奥不能算茅塞顿开，但也想通了不少，“谢谢鲁斯蒂老爹了，这让我觉得好多了。原来很多事情其实解决起来并不困难，只是我没有想到，或者说自己总是有种思维惯性，不愿意那样想。”

“这样就好。”鲁斯蒂没有说最后一种情况。

那就是玛利亚与珊迪都死于战火，里奥说的那个村子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这世道，人命不值钱……上层的大人物们也不能保证自己绝对的安全，底层穷人的命尤其不值钱。

晚饭时间了，里奥按照鲁斯蒂的推荐点了一份牛肉意面和一罐啤酒。

两人继续边吃边聊。里奥问鲁斯蒂是否再娶过，再养育过儿女，鲁斯蒂则摇着头。

“再娶又能如何？现在这个世道，生下孩子就是对他最大的不负责任……当然我说的是我这种小人物。你这么年轻有为，刚过20已经是圣徒长官了。你如果遇到好女孩，比如你那个未婚妻，或者你说的那个护士小姐，可以考虑结婚生子，也应该留下后代。”

里奥却是一丝苦笑：“圣徒又如何？我不也一样只是个随波逐流身不由己的小人物吗？长官一声令下，我就得对曾经的友军后来的叛军下手；长官皱皱眉头，我就得拼死拼活深入敌境侦察情况。我们被命令着，找一个连上边都不知道具体是啥玩意的光球；没找到，那位大人，现在兄弟会凯恩以下第一人，就暴跳如雷要把我们和一艘破飞船一起活埋了。”

“孩子，别这么说，”鲁斯蒂否定着里奥的抱怨，“你也许觉得自己的生活很不如意，就像你来兄弟会也不像我那样是主动投靠，而是被兄弟会拉了壮丁。但是你在我们这些更底层的小人物眼里，已经是相当优秀，需要高攀的人物了。”

“现在这个乱世，哪有没危险的事情？就像我之前刚工作的时候被GDI征用的火车翻了一样，这列车也许哪天也会被GDI的空袭炸烂。连咱们头顶上转悠的那个GDI空间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兄弟会给打下来了。”

“正是因为是乱世，你这种扛枪打仗的士兵，才有用武之地。才能把自己一身本领，变现为加官进爵的资本。”

“你如果真的对自己的前途担忧，就在战场上多长一双耳朵，多长一对眼睛，尽量让自己远离危险就是。当然更详细的东西我说不好，你比我专业，我只是举个例子。”

里奥心有戚戚，沾沾自喜：“还行，我自认为保命的本事还是有的。不光我能保命，我还能控制着我的手下伤亡率不太高。”

“这就是了，”鲁斯蒂点着头，“你要继续坚持你现在这个优点，并且影响更多的人像你一样。”

“所以对自己的前途上心一点是对的，为自己留下够多的后路更是毋庸置疑。但这并不耽误你享受年轻人该有的人生啊。”鲁斯蒂诚挚地看着里奥：“你才多大？我21岁时，应该和你差不多，那时候我有的第一个孩子。后来阿列克谢会那样完全是意外，是因为我和他母亲没在身边，让他放任自流造成的。你有着大好的前途，完全可以和你的伴侣好好养育子女，让他健康成长，成为有用的人。”

“嗯，感谢鲁斯蒂老爹的开导了。”里奥恢复了一些精神，“看起来老爹对这个世界还是很有信心的嘛。”

“有信心谈不上，只是觉得，人不能总看阴暗的一面，也要多看到积极的一面。我虽然没有再娶再生，但我这二十多年来生活得也很开心。虽然享受不到家庭的温馨，但也省去了养家的重担。当然我劝你别学我，我这样的人越少越好，这个世界才能有希望。”

里奥内心倒是有几分感叹，想不到会被一个老光棍（或者是老鳏夫？）教育了，而且还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是啊，与其纠结于未来，不如着眼于现在。

或许他未来某一天会死在对GDI的进攻中，也可能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

然而这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

他已经不那么纠结了。

就这样挺好的，顺其自然。

能够回家就与珊迪复合，不能就去追求安妮塔。

兄弟会的大计，GDI的理想，都与自己无关。

我里奥·亚崔迪，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也会为这点去努力……即便不成功，也不过是维持现状而已。

里奥看着窗外密布的阴云中透露的一丝阳光，如此想道。

“真美。”